刘艺身形一顿。 “人生而有影，清晨之时，会将其拉得很长，正午时分则渐渐消失，汇聚成一个点，此时，你把它称之为消失，直到夜晚，你提起一盏灯，那时，你的影子又再次出现，如同此刻的你，陷入了迷茫......” “你不知晓影子是否消失，而是在他一次次出现与隐匿之中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 “你到底忘记了什么，亦或者说，你到底失去了什么。” “你的意境，你的本源，不是遗忘，而是质疑......” 王林轻轻一点，刘艺那疯狂散开的意境骤然回卷，收入其体内，再也出不来半点，那原本被迷茫的众多修士，也渐渐眼中出现了清明，显然是恢复了记忆。 “因为质疑，无果之下便怀疑其存在，逐渐蜕变，使你的意境、本源产生了异变，你在否认，他就不存在，又因你未曾大成，是故陷入了一场真与假之中的考验，此种本源，王某平生罕见。” 刘艺沉默，一夕宗上下均称他为疯子，实际上在他自己看来，他正是一个疯子！他质疑天，质疑地，甚至质疑整个逆尘界所修的大道！他质疑踏天桥，他质疑尊者，他，也在质疑王林这个逆尘界唯一踏天之修！！甚至他之所以踏上道途，都是因为当年在乡间私塾之时，对先生那质疑的一句话。因为怀疑，所以想知道答案，筑基，结丹，修道第一步，第二步，一直到修道第三步，他的修为越来越高，他的质疑，也便越来越多。在他破开空门，本源大成的一刻，他的质疑，也随之扩大了无数倍！！ “他是一个睿智的疯子。”王林轻叹，如刘艺这种人，这种本源，这种道心，若不是完全窥探大道，成就第四步甚至遥遥未知的第五步、第六步大能，便是疯癫一生，凄惨离人。 刘艺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离去，没有人知道他在王林的一席话中明悟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五百年后一夕宗门人见到的还是那个整日对酒浇愁，感怀亡妻的刘疯子，又或许，在未来的不久，一夕宗将走出逆尘界第二位踏天修士！而且极大可能，一窥传说中的五步！ 王林有这个感觉！此人命运，只在这两者中抉择！ “王前辈......” 那刘艺还未走远，一个弱小的低声轻轻传来，若不是因为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王林相信，他也听不到。 从那五十位尊者修士中，一名身形瘦小的黑袍男子站了出来，他无论身形亦或者声音都显得太过秀气，以至于王林刚刚都险些将他认成女子。 “有何疑问，五百年间大可说出。”王林微笑，同时也给了其余人一个安心。 “这......晚辈要问的......”这男子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显然在平时也是胆小之人，这种人能修到尊者境界，王林很是诧异。 “有问便说，无问退下！！”山海子一生冷哼，那男子身形砰砰砰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神震颤起来。 其实山海子这一声并未包含任何神通，最多也就是声音稍微大了一些，但即便是如此，看那男子表现，王林轻轻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时，只听那男子暮然开口。 “这一问，我问道！” “这一问，我问路！” “这一问，我问踏天道！！” “我与刘艺师兄一般，前辈，我们一生修道，年岁最小的也有十万年以上，我们名为尊者，可却失去了道！失去了路！前辈，我们修道的初衷，您知晓么？我修道，只为让我的父母能有更长的时间陪伴我，叶华师兄，为了让他的孪生兄弟能死而复生，尹萌师姐，她修道十二万年，为了她那死去的孩儿！！可有那么一天，我发现，一切都变了......” “叶华师兄，学会了杀戮，他亲手杀死了一对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兄弟，亲兄弟......” “尹萌师姐，变得阴险，她学会了游走在修为高深的男修身边，但每个人都无法尝到她的甜头，默默之间，她的修为越来越高，身边的男修，也越换越勤。” “我们是尊者，更是行尸走肉......” “是什么，是什么改变了我们的初衷，是什么教会了我们阴狠与诡诈，又是什么剥夺了我们一生的祈求！！” “是道......一场走不完的道，一场猩红雨，一条踏天道......” “踏上者，只是寥寥，更多的人，只能做桥上碑骨，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梦想，我们付出了太多太多。” “前辈，您身为逆尘界唯一踏天之修，您修道，是为了什么，您失去了什么，这一切，值得么......” “这样的修真路，这样的踏天道，在您看来，真的正确么？？” “请前辈，赐教......” 那男子的双眼带着执着，带着痛苦，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哀伤，不顾周围同道或骇然，或惊讶，或不喜的目光，犹如人间屹立于尸山血海的战将，一座顽固不灭的丰碑，静静地，盯着王林！开口！ “值得么......当然，不值得......”看着此人，王林，静静开口。 “王道友！”山海子面色突变，王林身为逆尘界唯一踏天修士，此刻说出此言，就等于否定了逆尘界所有修士所修的道，否定了无数万年来修士的坚持，这无异于动摇逆尘界定界根基！！ 王林轻轻挥手，不去管山海子，只是默默说了起来。 “我出生于八万年前，逆尘界西南尚文国，那里人人好文，不从武力，我那时的心愿，便是高中状元，光宗耀祖，那个时候，我只为了父母。” “七万九千余年前，一个修士为了祭炼法宝，屠杀连同尚文国在内五百八十二个国家，血流成河，哀鸿片野，我侥幸，存活，那时，我发誓，我要杀了他。” “七万年前，我修为问鼎，从师门求得秘术，爆发窥涅修士之力，轰杀那人五百八十二次，此人，魂飞魄散！从此往后，我的修行，只为了恩师。” “五万年前，我修为净涅，我亲眼看见自己的恩师惨死于天外剑修手下，从此以后，我与天外修士，势不两立！” “两万年前，我成就空玄大修，终于勉强有了踏出逆尘之力，我亲自赶赴战场，斩杀同阶天外修士五十万，从此，天外见血！” “一万年前，我虽身为踏天三桥修士，却只能看着自己的爱人身死道消，在这股无力感中，我迈出了踏天第四桥......只是，我真的不愿......” “直到，如今。”王林轻声开口，但他的声音却传出很远，平心而论，王林修道的一生并不精彩，甚至比不上在场的修士丰富，但当他说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出，在那平静语气下隐藏着的，说不出的哀伤与，无奈...... “我修道的初衷，只为了为父母报仇，之后，为了报答师尊，最终，为了复活我妻，为什么，会变......这是一个久远的问题。” “当我是个凡人之时，我恨自己是个凡人，没有修士呼风唤雨之能，保护不了家人；当我修为有进之时，我恨自己修行痞怠，无法保护师尊；当我成就踏天之时，我恨自己，我恨自己，我从心里恨自己，当初没有踏天之能，让她，死在我的面前！！” “当我身为凡人，我的目标，为了让父母为我感到骄傲；当我成为修士，我的目标，护佑一宗兄弟姐妹；当我踏出天外，我的目标，斩杀来敌，保护那些把性命交给我的战友；当我踏天，我的目标，我的女人。” “该长大了......”王林喃喃。 “恨，是一种很奇妙的感情，它来源于你的不甘，来源于你对自己的痛，修行，修行，当你疲惫之时，回头望去，其实，你已经承载了太多太多的责任，这些，便是你修道的意义。”王林闭目，嘴角浮现了微笑。 身为凡人，孝敬父母，光宗耀祖，是身为人子之责！ 身为弟子，尊重师长，杀敌报仇，是身为弟子之责！ 身为修士，保国卫土，击杀一切敢于来犯之敌，更是民之大责！！ 修士，也是人，或许你的年岁比凡人高出五百岁，八百岁，一千岁，乃至万万岁，但也许，你还是个孩子...... 凡人命短，故而他们在用最短的时间让自己成长，让自己，长大！！ 责任，当你真正认清，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时，你，长大了...... “为了杀戮的修道，可悲，为了欲望的修道，可叹，为了他人的修道，可敬，为了责任的修道，可重，这，是我的答案。”王林深吸口气，这番话，他不止是对他说，更多的，是向他自己。 “前辈......”那男子眼中有痛苦之色回荡，正要开口说话的瞬间，王林与山海子同时脸色一变，身子顿时化作流光而去。 “你等在此等候，我与王道友不时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