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一朝十七年,受小冰河气候的影响,旱、蝗、涝、风、雹、震、雪各种灾害频发,其中旱灾系因气温降低降水减少的直接影响所致,发生频率尤高,对农业生产的危害也最大。连年大灾使得崇祯年间频发饥荒,规模之大、时间之久、波及之广、灾害之重,为中国历朝历代所罕见,而陕西受其自身特殊的地理环境影响,旱灾发生的频度和烈度最高。
天启七年,也就是崇祯继位的那一年,陕西大旱,次年继续大旱,尤以陕北受灾程度最重,给事中马懋才的奏疏称:“自去岁(崇祯元年)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殆年终而树皮尽矣,则又掘山中石块为食,味腥而腻,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坠涨而死。”崇祯三年,灾荒扩大到陕西全省,到崇祯六年,旱蝗霜三灾并至,全省大饥。
樊士英看向杨铭,脸上闪过一丝悲凉,随即又恢复神色如常,淡淡地说:“如今国家危难至此,区区一家之艰辛,何足挂怀。”
明朝后期举人一般只能做个教喻之类的学官,或者县丞、主薄之类的佐贰官,能当上县令的不多,这樊士英能以举人身份出仕京畿知县,看来确实有些本事和担当。
“三河是小城,城里难民不多,尚可勉力维持,这些粮食就请将军先收下吧,若不够,本官回城再想办法筹措一些。”樊士英拱拱手说道。
杨铭也就不再客套,立即命人搬卸粮食,出来三天了,携带的粮食也吃了一部分,空出来的车位补充三河县提供的这些粮食正好。
辞过樊知县,大军继续前行,这时久违三天的塘报也来了,杨铭骑马一边走一边看徐伯成递过来的塘报。
第一张塘报是刘之纶报后金兵三千骑进驻遵化,刘之纶自己则是初九日率标营到蓟州,等粮草到后谋攻遵化。
第二张也是刘之纶报后金军进攻遵化以西数十里的石门,守将李芳扬率兵与后金军交战,炮箭齐发,白草顶乡民王家栋等数千人在高处大声呐喊给明军助威,后金军攻之不下而退去,事后刘之纶向蓟州饷司借白银一百两奖赏这些乡民。杨铭知道,刘之纶是文人,写这些不外是为了宣传鼓励军民士气。
第三张是延绥总兵官吴自勉报其带五千勤王兵进抵蓟州,偕行的延绥巡抚张梦鲸途中因劳累过度身亡。看到此处杨铭心中不禁一声长叹,按他在上个世界知道的历史,张梦鲸是一位治世能臣,他一生济危扶困、惩恶扬善,为官清廉,施政有方,曾被崇祯皇帝誉为“天下卓异第一”,是明朝中后期不可多得的能臣干吏。此次张梦鲸偕总兵吴自勉率领五千兵入京勤王,途中吴自勉逗溜不前,且一路以征马为名勒索地方,还收受贿赂私放军士逃走,张梦鲸节制不了吴自勉,一气之下忧愤而死。
第四张是驻蓟州的总理援军事务总兵马世龙报蒙古插部等三十六家数千骑入边,与后金军会合。皇太极此次入犯内地,原本就带了一些蒙古部落的人马,但更多的蒙古部落则因为对大明还心存忌惮,不敢随皇太极入塞,及到现在看到后金军在大明境内纵模捭阖,每战皆捷,抢到的人蓄钱财布帛器具不计其数,这些蒙古人就眼红了,也跟着进来想捞一勺羹。
第五张是昌黎守备石柱国报后金军于初九日攻县城,知县左应选募民兵守城甚固,屡退敌军。昌黎县城在滦州东面六十里,知县左应选是山西榆次人,天启元年(1621年)举人,任职之时后金军已经入塞犯京,左应选胆略过人,单骑赴任,入城后即号召全城百姓男女皆兵,与守备石柱国一起严防死守,终保城池不失。杨铭知道,在他看到这张塘报的此时,昌黎攻守双方仍在激烈交战之中,在明天也就是正月十四日,一位被后金军掳掠充作炮灰的无名昌黎青年将以自己生命挽救整座县城。
后金军于正月初八日抵达昌黎县境,先将城外民房尽数焚毁,“俘掠人民以万计,驱使之如牛马”。这位无名青年和其他被掳掠的俘人一起,被后金军驱使填壕沟,搬云梯,在已有数名后金兵登上城墙的关键时刻,这位被迫扶梯的无名壮士大吼着将云梯拽倒,梯上的后金兵纷纷坠落,不能后续登城。这位壮士当场死在后金兵的乱刀之下,但他的英勇之举极大鼓舞了守城军民的士气,后来,昌黎人在县城东门专为之立祠祭奠。
第六张是抚宁游击祖可法报后金军进攻抚宁,祖可法带领四营兵坚守两日,以马兵迎战,步兵设伏,在双望与后金兵交战,击退后金军,祖可法率兵追至十八里铺而还。
第七张是山海关副将官惟贤报初十日后金军抵达距山海关三十里的凤凰店,官惟贤率二千五百余官兵与之交战十余阵,把总杨开泰率兵侦探,至榆关西,遇敌对射而亡。
第八张是兵部拒止南京右都督府佥事、总兵陈洪范带兵入京勤王,令其回师。这是因为陈洪范是辽东人,朝廷对他不信任的缘故。在上个世界的历史中,陈洪范此人颇善钻营,历任右都督、总兵,加封太子太师,挂平虏将军印,后来他暗中投降清朝当奸细,出卖了南明北使团,致使臣左懋第被害。陈洪范还有一桩奇事,那就是他曾救过张献忠,而且还不止一次。
张献忠原是延安府的一名捕快,后来因为犯事被开除,只好到延绥镇当兵谋生。结果他当兵又不安份,犯了罪依律当斩,当时陈洪范是其所在部队的主将,见张献忠状貌奇异,动了怜悯之心,为之向总兵王威求情,免除了死罪,只是打了一百军棍后开除,从此张献忠便流落乡间,走上了流贼道路,并在其恐怖的流贼生涯中屠杀了数以百万计的人民。
崇祯十一年(1638),陈洪范同左良玉一起剿贼,大败张献忠于郧西。张献忠穷途末路之时,得知对面是陈洪范,大喜过望,带了金银珠宝前去联系,由陈洪范牵线搭桥接受招安。招安之后,张献忠被授予副将职衔,安置在谷城县,朝廷给他发放了十万人的军饷,还允许他们在谷城县白沙洲造房买地种麦,进行贸易,休养生息。兵科给事中姚思孝担心有变,上疏要将张献忠所部遣散,崇祯却认为流贼能安居乐业是好事,拒绝了姚思孝的建议。于是张献忠更加有恃无恐,干脆在谷城设关征税,搜集粮食,打造兵器,壮大军队,操练士兵,一年多时间之后再次叛乱,其势不可挡矣。
思念及此,杨铭不禁一声长叹,在上个世界,他听过太多人说明末流贼仅仅是因为吃不饱饭而造反,但事实上,张献忠等人不仅有军饷,有地种,还向当地老百姓横征暴敛,这哪里是吃不饱饭的农民?这就是军阀啊。这些流贼一旦羽翼丰满,趁着明朝与清朝(彼时后金已改称大清)在关外辽锦大战,国内兵力薄弱的机会,立即造反,造反导致国内大乱的结果反过来又让朝廷无力支持辽锦战场的对清战争,使得明朝唯一有希望对满清取得胜利的松锦战役最终一败涂地,而那些真正吃不饱饭的饥民,只是受流贼驱使以身填壕受刃的炮灰而已。
看过这些塘报,杨铭心中暗自与记忆中的历史对照了一遍,大致都能对得上,有些时间稍有出入的,可能是历史记录的错讹和不准确所致,也可能是自己穿越过来,产生的蝴蝶效应对历史进程造成了改变。
在他的记忆中,刘之纶兵败身死是在正月二十一日(后金方面的记录),或正月二十二日(明朝方面的记录),离现在还有八九天时间,正常情况下自己是完全能够赶到救援的,但杨铭现在更多地考虑到了历史进程的改变可能,心中不禁一凛。
“全军加速前进!”他在电台里发出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