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边转出一净衣中年大汉,持剑道:“将军放心,有我京师第一剑客在,就算对方千军万马过来,也不过是要多杀一阵罢了。”
看到那一身与战场格格不入的干净衣物,樊稠心中一阵厌恶,摆手道:“快去,快去。”
王越丝毫不在意樊稠的态度,脸色平静的退下,调军准备断后。
一阵金锣声中,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士兵们面露喜色,如退潮般快速朝帅旗涌来。
王越的两千人也因为这股人潮,在这一刻变得进退两难。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只听前方血色山庄内一声震天的炮响,大军骇然回望,却见那久攻不下的镶铜大门轰然放下,将地上十几具尸体砸成肉泥。
而在那洞开的大门后面,一支生龙活虎的队伍踏着西凉军的尸体冲杀出来。
樊稠定睛一看,那旗帜上,分明写着‘陷阵’二字。
“还是……出现了。”樊稠苦笑起来。
第一天的攻城中未见陷阵营踪影,这个擅守于攻的将军就隐约猜出了对手的战略。但情报显示城内正规士兵不足两千,再撇去拿来做尖刀的‘千人陷阵营’,剩下的区区一千士兵根本无法全面防守那可以用‘壮丽’来形容的山顶城堡。
颠峰之前是山谷!在养精蓄锐的同时,何尝不是把软肋暴露的一表无疑?
樊稠立刻看出了这一点战机,当机立断的下令开展全面进攻。只要在己方疲劳之前攻下山庄,高顺的最后一击根本就无法派上用场。
胜与败之间,往往相隔不远。
虽然战略完全无错,但樊稠还是无法将战机转化为战果。想起那两天一夜惨烈到空气都可以捏出血来的战况,樊稠头脑一阵恍惚。他实在想不通,那些懦弱的汉民怎么会有那么强的战斗力?七次组织正规军精锐强登,四次成功登陆,但无一能站到最后,三千人全数战死城头。
‘到底怎么做的?竟能让那些乌合之众做到这种地步?’樊稠茫然地看着前线带头突击的陷阵营主骑,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同样无法回答的问题。
此时的高顺可没有时间去想其它的,两天来听着四面的惨叫悲呼入睡。就算平时是近乎冷漠的他,心中熊熊的怒火也近乎将自己点燃。现在,他只想用敌人的热血来冷却心中罕有的高温。
就在双方就要零距离接触之时,高顺长刀高举,凌空画出几个符号,大喝一声:“布阵!”
身后将近千人同时应诺,几乎在高顺暗号刚完成之时,不可思议的在高速前冲中以一‘伍’为单位飞快四散走位。第一线骑兵恰恰是在刚抵达预定距离的同时便进入了接触战。疲惫的羌民失去了最为犀利的凶猛,在陷阵营那高效率的多人围杀配合技巧前面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十几个伍犹如十几支箭矢钉入了西凉大军内,奋力的向前钻去。
接着第二排散阵钻入铁与血的世界。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
若此时由高空俯视,可以看到所有攻入敌阵内部的陷阵营将士犹如布置在棋盘的棋子般,看似松散,隐隐却有一种遥相呼应的感觉,就像所有散开的队伍互相间有看不到的细线拴在一起。
樊稠疑惑,齐英错愕,而身在兵阵后方的王越则面带讥讽,嘲笑天下间竟然有人使用这种分散的突击方式。
但他可不知道,突击从来不是陷阵营的长处。
高顺猛拉马头,手中长刀替身边士兵挡下对方长矛,续而一缩一伸,轻松的在左边一个被两个陷阵营士兵制住兵器无法动弹的敌人胸膛开了一个大洞。他背后的空挡立刻又被另外一个人守的严严实实。如此娴熟的配合不断在这狭小的战场重演。高顺呼出胸膛浊气,转头环顾左右,那回复了理智的冷眼一亮。
在危机重重的敌军阵内,长刀高高竖起,再次凌空画出另外一组暗号。
颗颗血珠在挥动中洒落。在夕阳映射下,散发着妖异的颜色。
“陷阵!”高顺大喝。
“陷阵!”左右士兵复喝。
“陷阵!”附近的队伍复喝。
“陷阵!”所有陷入敌阵的将士们齐声高喝。
“杀!”
这是行动的号角。
所有陷阵营将士在喊杀之后,犹如注入一支兴奋剂,同时疯狂的朝预定的方向杀去。那上百个伍像一个个零件,互相组合,最终变成一台精密的搅肉机器,有条不紊工作起来。一些死命拖住周围成倍的敌军,而相应压力大减的队伍立刻撇下对手,与另外几个同样抽开身的队伍一齐形成局部兵力优势,像一张带着倒刺的网将内部敌人吞噬的一干二净。然后在进行下一步,或是继续参与搅杀,或是转向一边拖住另外的敌人。仅仅第一波攻击,就有超过三百人变成一堆无意识的肉块。
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增加。
‘陷阵’二字,可不单单是一个旗号。
眼见陷阵营的队伍每一次合拢再分开,中间那部分就只留下一地的尸体。王越大骇,连忙运起烈火战气抽剑而上,大叫道:“反击!我们比他们多一倍人啊!滚开!”却是负责抵抗外围的一个伍明知不敌,仍然挡在了王越前进的线路上。
王越起剑,右手三尺青锋化作一线红芒挑开面前左右同时刺来的长戟,方欲反击,眼角忽见下方一点寒芒,连忙一扭腰躲开偷袭的长枪。冷哼一声,长剑横削偷袭者,那边一人连忙欲以刀来搁,不想王越剑极快,红芒一闪,已经将那偷袭之人砍作两片。再一夹战马,撞入四人中间,王越手中剑连闪四下,刺四人于马下。
“我可是超一流的境界啊!”仿佛刚才的偷袭让他有些羞恼,王越见四周同时又有三个伍毫不犹豫朝自己杀来,忍不住大叫起来。像是在提醒对方明白双方实力的差距。
但着十五人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依旧冲了上来。
王越大怒,拨马前冲,手中剑再起,长剑带起一片红芒,无情的扫过前方五人。留下手捂咽喉,无力坠马的敌人,调头转向左边来人。
这次,他的剑还没出,一柄夹杂着烈火战气的长刀已经临体。王越小吃一惊,手腕一转硬挡一记。长刀刀锋一转,沿剑而上,削向握剑五指。王越冷哼一声,手腕发力,变挡为挑,将长刀带向半空,长剑立刻反削,也斩向来将持刀右手。来将右收左伸,以刀柄挡下这一击。
两马渐近。
王越得理不饶人,长剑接连不断地洒出一片剑影,将对手上半身完全笼罩在攻击之下。眼见对方奋力招架,王越戏谑地笑道:“高顺?你的武艺也不算差了,但运气实在不好。为什么偏偏就要遇到我,天下第一高手呢?”
“差的远。”即使实在百忙之中,高顺依旧是言简意赅。
王越手中加了几分力,道:“吕布?告诉你,要不是之前我不在主公帐下,我可以保证,吕布肯定无法逃离关中。哼,这次先解决你,下次在去找那吕布,杀了他。嘿嘿,起码也能封个候。”
高顺不答。在这种近距离的搏斗中,王越的长剑发挥了轻兵器最大的优点,那疾如电的攻击方式就算是全力防守也非常的吃力。但即使不敌,这时候,高顺偏偏不能把这实力超群的武将放入阵内,任凭其搅乱‘陷阵’。
而王越也不在理会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惨叫,刻意调控战马不让高顺离开攻击范围。对他来说,如能斩杀对方大将,获取功劳,即使再损失两千人都无所谓。
升官才是关键!
周围赶来的陷阵营士兵也被奋起余勇的西凉兵拖住,无法支援高顺。
久守必失,王越终于看准时机,大喝一声,长剑突破防线,结结实实地扎入高顺右肩。
高顺痛哼一声,右手一松,放开长刀。
“去死吧!”一击既中,王越露出胜利的微笑。
“死吧!”一击既中,王越露出胜利的微笑,一抖手腕,利剑划向高顺咽喉。
高顺依旧面沉入水,丝毫不理会迎面刺来的利剑,左手提刀上扬。若王越执意毙敌,则自己也得留下一臂做赔偿。一向惜身的他自然不肯,几乎是下意识变削为劈,挡下这一刀,随即洒开剑法,如落叶缤纷般攻向高顺不甚灵活的左手。
眼看长剑摧枯拉朽般地就要突破高顺勉力布置的刀光,王越笑容猛然一僵,左手在马鞍上一按,身形奇迹般地拔高一丈。
四只手指长短的弩矢贴着王越的鹿皮靴底飞了过去。
“卑鄙!”王越在空中翻了几个身,怒骂起来。
下面,高顺旁边赵庶收起臂弩,大呼小叫起来:“我的天呐!老大一个人,轻飘飘的就这么上去了。主骑,这是不是那所谓的轻功了。”
高顺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逝,并不回话。长刀往空中那突自还在边翻身边痛骂的王越一直,沉声喝令:“射!”
上百支弩箭蜂蝗般飞了上去,痛骂声嘎然而止,‘京师第一剑客’真真正正的‘陨落’沙场:如一块大石头般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高顺不为人察觉地轻轻嘘了口气,稍微包扎一下伤口,带着自己的伍重新投入厮杀。
顷刻间,负责断后的两千人被围杀了一半,剩下的也没了再战的勇气,投降了。高顺也懒的多管,撇下李邹带五十人清理战场,自己带着剩下的六百来号人重新组成全攻型的‘箭矢之阵’继续追击撤退的樊稠大部。
樊稠败,大败,大溃败。
高顺在下山后三里外就追上了掉队的羌民兵,由此做为起点,陷阵营一路吊着樊稠大队,像赶羊群的材狼,一点一点,却又飞快异常的吃掉所有掉队的敌军,却不去动中军大队。在给逃跑的敌军施加压力的同时又稍微给了一点逃生的希望,使得樊稠有心反击却无力调起士兵绝死之心。眼睁睁地看着几万人在最后抢渡雍谷水,一片混乱之时被高顺浑水摸鱼,狠狠地捞了一把。
有心无力,大约就是这样了。
最后等樊稠一众气喘吁吁把自己关进周至城,脱力地一屁股做在地上时。
七万大军,只有两万人的屁股有幸接触到了冰冷,还带着积水的石板地。其中七层是樊稠的旧部。也就是说,超过八层的羌民,惨一点或是阵亡城头或是长眠在撤退路上,好一点做了逃兵或是被俘上山。反正,风光一时的庞大军团在短短的五天内支离破碎,用他们的生命,成就了高顺的威名。
看着一城唉声叹气的士兵,樊稠心中懊恼的想大哭一阵:‘财迷心窍,财迷心窍啊!’但身为主将,他没有哭的权力,只能收拾心情,整顿残兵,激励士气,布置防御。
以齐英作战晓勇,忠心可嘉,乃任其为裨将军,视为左右心腹,凡军中大事皆与其商议。
又过了几日,长安来旨封樊稠为右将军,万年候。请樊稠进京叙职。樊稠不疑,将手中军务交于齐英等将军处理,自带着亲卫入京。
牛辅遣李傕出城迎接樊稠,另布酒席接风。牛辅,郭汜,李傕,张济,徐荣等董卓老将皆在,席间除张济闷头狂吃外,其它诸人都道:“若非万年候智取皇甫嵩,我等定早死于吕布手中。此番聚会,我等以酒表心,重谢右将军。”皆把好话来劝樊稠饮酒。樊稠前日心情正闷,今日听了几位地位同等的同僚的恭维,不由烦闷尽去,来者不拒,实打实的欢心痛饮起来。
张济见了,冷眼看着那三个不停劝酒的同僚,闷哼一声,站起身来道:“今日能见老友最后一面,甚是高兴,但孙坚不可不防,某不可久留,这就告辞了。”说罢,以目视樊稠。但樊稠已经喝的晕头转向,没听出张济话中意思,大着舌头道:“张大头,你怎……怎么现在就走!孙坚……孙坚算个屁,不许走,坐下……呃……坐下陪老樊喝一杯。”说罢就要起身过去拼酒。郭汜乐呵呵地压下樊稠,大声道:“不可因公废私……啊,不,不可因私废公。骠骑将军(张济)回来也不过是叙职,前线战事不可松懈。”牛辅厉视张济,张济只得暗叹口气,退了宴席,带着亲卫回防渑池。
樊稠在几个人轮番轰炸后终于酒力不支,醉倒在席上。牛辅乃挥退樊稠随行亲卫,说是要和醉的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樊稠‘商讨国家大事。’
第二天,樊稠‘暴毙’……
齐英在当天晚上就接到了调遣通知,樊稠麾下两万三千人被划入了牛辅帐下。齐英独自一人在房内盯着这份通知足足半个时辰,这才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他想找那些忠于樊稠的老将,但在城中逛了一圈,却连一个人都没找到。他们的岗位上,出现的是一张张生面孔。
齐英不是苯人,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两颗苦涩的泪珠在铁汉的眼眶中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没有掉下来。
齐英用樊稠走前赋予自己的权力,开始慢慢的调动部队。
但不管这事如何隐瞒,还是有一些士兵看出了端倪,小范围地出现了几次骚乱。虽然立刻就被牛辅调来的士兵压了下去,但也有十几个士兵乘乱逃了出来。
恰恰其中一个很不幸的碰上了吕布的探子,被套了舌头。又结合了其它人获得的信息,互相对比,相互弥补后,乐虬这才得出了一个近乎完整的情报,上报给吕布。
吕布出奇耐心地听完这长长一篇的报告,一手握戟,一手轻轻划过清冷的戟刃,微笑道:“如此甚好。”顿了顿,又吩咐道:“传令诸将,明日府衙议事。”说罢,倒提方天戟,挂着微笑走了出去。
乐虬看着龙行虎步的吕布,长长舒了口气,也是满脸欢心地喃喃自语:“太好了,主公回来了!”
一股信心悠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