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所说的叛出山门,一旦公之于众,就无异于对世人宣布,他愿意一人承受众弟子的追杀,所有曾经亲近之人,所有曾经厌恶之人,所有暗中被上级僧侣压迫之后恨不得踩上高位取而代之之人,统统铆足了劲,想尽一切方法,势要取他性命。
到时候,一波一波的偷袭,一次一次的暗杀,必然搅得叶锦心神不宁,甚至是烦不胜烦后落入圈套,最后成为山门的祭奠品。历年历代,每一个叛逃山门的僧侣,无论是天生奇才,或是运道极佳,到最后,没有一个不是含恨而亡。大抵,不是死在了好友近人的手中,就是被无止尽的骚扰逼得茶饭不思,最后还会比前来追杀之人,更是恨不得死亡提前来临。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那些将易容术、操练法修行到宗师界别的僧侣,到最后,还是没有逃出被无穷追杀的境地,只因为,山门中对于叛逃之人拥有十分精密的辨别方法,那是出山门第一天,便被植入人身体内的一段短小波动。
只要此人不死,波动就会不停的回传到天心阵内的烛台上。甚至旺盛之人,还能通过烛台辨析大致方向,所经历的短时大事。而无异于对于叛逃山门的僧侣来说,他们不过是佛祖手里的猴子,绕了大半个圈,最终还是会回到起点。
叛逃,就是等于死亡,自负,绝望。
叶锦用叛出山门的代价,表明了自己推出竞争,一心想要逍遥自在,而且全然不顾及身上弃徒的名声,甘愿在此后接受无孔不入的追杀。无论他的要求是什么,圆静都没有办法拒绝。这个诱惑,太甜美,也太有杀伤力,让他除了接受叶锦此人十分神秘的往常结论以外,无法揣摩出叶锦的实质心思。
在千佛岩,叶锦的神秘放荡和无墨的哑巴沉默都是注定的特征,故而,当圆静嘱咐无墨领叶锦入藏宝阁之时,两个人一动一静,前行后续,颇似一副流动的风景图。尤其是叶锦,托着下巴,似有所悟的盯住无墨,上下左右的猛打量,眼神里赤裸裸的刺探和研究。
“无墨师侄,你最近可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物?”叶锦拉过无墨的掌心,一愣,原本调笑的眉头微微皱起,“仙行楠槐,遇鬼道,远魔近佛,简直是绝了,这一套的四魂相。”
无墨不动神色的抽回手掌,垂在身体两侧,反正打开藏宝阁天心九连阵这样的事情不是他这般身份和能力的人可以做到的。想当时,文莱师兄越级关闭天心九连阵,就被天雷所劈,众僧皆言之为劫数。而无墨和尚为人处世做的最好的一点,就是懂得收敛和自保。
不该有的好奇心绝会不由,不该动得念头绝对不做。
叶锦对于无墨的冷漠不在意,他拉出腰上缠绕着的圆静和尚的令牌,十分利索的念动禁阵咒。天心九连阵又像当时一样缓缓的、慢慢的,撤退开,如同一只青嫩的小羊羔退去了皮毛赤裸裸的躺在面前等待宰割。
无墨为了抑制住抽搐着只想扑进去的一双腿,用力地拽住衣袍下摆,被身体里面几乎要爆炸的情绪惹恼了,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那阵眼中发生的事情。
可是鼻子里渐渐靠近的香气,却清晰地说明了一件事情,玲珑骨——已经转移到叶锦的手中。甚至藏宝阁内暗淡不少的光芒也说明此君用另一样具备源力的宝物换下了玲珑骨。只可惜,世上能够有如此怨憎力,得到仙人仙灵之力滋补的阵眼,恐怕也只有玲珑骨了。
叶锦还是老样子,仰着一脸轻浮的笑容,不紧不慢的走出来。全身毫无防备的站立、走动。一想到他怀中藏着的玲珑骨,无墨甚至已经在大脑中思考了一千多种当场逼迫劫杀的方法,他听着胸膛口越来越急促的跳动声,无奈作罢。现在他的身体状况,严重阻碍了计划的实施。
他也只能勉励自己,“计划再好也好不过行动。小不忍则乱大谋。”在复仇和得到宝物之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实际上,无墨甚至发现这个游戏越来越复杂,同时也越来越有趣。
亲手杀戮一个人、两个人,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无墨大师再一次在心中默念了自己的处事原则。
他用一种隐秘的眼神注视着叶锦身上可以藏放玲珑骨的地方,脚步不停向前疾走,却在不留神间,被突然停住的叶锦撞了一下,一是刹不住重心,身体很自然的向前方扑去,幸好他反应极快,出手抓住了叶锦的背上衣裳,脚步迅速转换,一个小挪移,带起四周风沙,翻转了三百度,总算是勉强站稳了脚步。
却见一把雕花镶玉长剑,笔直的越过无墨的鼻尖,指在叶锦的脖子上,剑尖,已经有一小截入皮肉。
剑身很冰凉,贴在鼻尖上,一股冷气赤裸裸的扑在腮帮上,吹得脸上的寒毛统一竖起,毛孔迅速紧缩。
叶锦两指捏住剑尖,慢慢推开,温柔大度的像是对待撒娇的情人,“我说,毅然师弟,听闻你入关闭门苦修去,怎么一出关,就想着杀念?心性不足啊!”
毅然扔开长剑,哈哈大笑的搂住叶锦,用力拍他背,蒲扇一般的大掌,扇的叶锦一阵猛咳,几乎被扇倒在地。“哈哈,好你一个叶一尘,如今才知回山,开口闭口的,一样令人讨厌。明知道师弟受了伤,竟然连金创药都不送上,白做了个长者。话说回来,稀奇了,怎么不见你终日不离身的那匹妖马?”
叶锦苦苦熬过了毅然的热情‘招呼’,苦笑道,“那匹马,被我输给别人了。唉,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都签下了卖身状。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毅然自是不信,叶锦此人,一手赌术出神入化,更不必说山门中心神控制术,他是唯一的青出于蓝者,连当年功力最是鼎盛的华严尊者,也不敢直言遇到叶锦,能够不受其控神术所惑,甚至迷失佛心。
“师兄又何必遮遮掩掩的,就算是你卖了也好、杀了也好,总比的上赌输给别人的借口来的好。而且什么卖身状?莫非师兄心中有了出世的念头?花花尘世,真的值得师兄你如此留恋?要知道,成佛修行才是本原。”
叶锦古怪的笑了一下,“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出世和入世,又有什么差别?师弟,须知世事无常,轮回有变,我不过是遇到了大道的方向,决定一直走下去吧。出世和入世,与你我而言,又有何差异?”
毅然诺诺的应了几声,眼里仍然流露出嗤之以鼻的神色,无墨看得分明,自然也见到叶锦不动神色的功夫。这个人,要么,就是心胸宽广到毫不计较,要么就是恨之入骨,心思深沉到难以估量的地步。
叶锦大步离开山门,因为禁闭巡查,路上没有僧人围堵,圆静自然也不会发出判杀令。事有轻重,权宜缓急。叶锦对于圆静是口袋中的一根针,不显山露水,但是必要时,会狠狠扎进肉里。可反过来说,他也并不急着,把这根针拔出,只因为,针尖锋锐的时候,自然可以震慑一些心怀叵测之人。
正如无墨完整的记录下叶锦和毅然的几句肤浅交谈交付给圆静大师时,他对着纸张上几句简单的话,苦苦思索。
“大道?叶锦究竟掌握了什么?难道是关系着山门的成佛法则?不可能,若是如此,他早就超脱了,也不会在红尘里厮混。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妖马,妖马!妖兽。”
“难道说叶锦和无衣也有暗地里的勾结?还是,无衣装疯这一招就是叶锦设计的?”圆静轻声敲击着桌面,手里的佛珠一颗一颗落下,像是心头汹涌的念头和猜测,一个一个被提起,否决,抛开,再继续轮回。
“除了藏宝阁,叶锦有没有见过其他人?或者和其他人私下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