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孟惠峰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愤怒与仇恨。放眼这接近千人规模的大寨子，他可能是为数不多的清醒者之一。 傀儡机关放开了地上的那两具尸体。 我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这两架机关—— 它们与绮老太太控制的那些很不一样，被孟惠峰以蓑衣覆盖。远看像两个拿着鱼叉的渔民；近看身材又高大得离谱，让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大块头俩人影是怎么做到藏在我们身后暗中保护的？ 能控制这样的人偶随心所欲地活动，这个孟惠峰放在山下绝对是个人才。但仅是如此的话，他跟绮老太太还不是一个境界。 “我们走吧。族长应该很想见你。”孟惠峰这般说着，那两台机关各自单手抓起一具尸体，为我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木制的指节抓着那两个少年的头颅，挂在皮肤上的五官表情因这个吊在半空的姿态而扭曲。 我挪开目光，继续随这孟惠峰走了下去。 他这次算是长了个心眼，开始带着我们在这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四处乱转，不时以心念控制那两台傀儡瑟缩着身子掩盖我们的身形。 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单纯就想让我们看看那两个少年的死状？如果他一开始就带着我们这么走，即便是对这里最熟悉的人，应该也没法跟紧我们。 兜兜转转中我冷不丁一抬头，就看见了这族长居住的神殿。 一个看起来比绮老太太还要老几十岁的老妪，正拄着一根桃木杖看着我们！她佝偻着身子，苍苍白发直从背后垂到脚底，脸上的沟壑皱成一团，乍一看竟活像一尊泥塑！ 两架傀儡机关恭敬退下，孟惠峰上前一步汇报道：“族长，绮老太太的人来了。” 这老太太眯缝着老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向了绮意，一双老眼陡然放出光来！ “阿意，阿意是你吗？” 绮意吓得后退了半步，瞪大着的眼睛，似是正在翻箱倒柜翻找着她自己的回忆。 “姑……是你吗姑姑？” 老妪：“哎！叫得真亲呐，我上次抱你的时候，你也就比西瓜稍微大那么一点，这才多久不见，已经出落成这么一大美人了啊！” 绮意眨巴眨巴眼，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 “不对啊姑姑，哪怕是今年，你年岁应该也不超过五十吧？” 我心头咯噔一下。 微风拂过，老太太垂在身后的干枯白发纹丝不动。她就是目前南洋穿青人的族长，绮圆圆。 不是？你告诉我这人还不到五十岁？ 这女族长无奈地摇了摇头，久久不能言语。 孟惠峰小声解释道—— “是血降。族长二十年前被人下得血降至今没能解开，她一直在给自己下类似的降术，以毒攻毒，以此续命。 哎……只不过这样一来，命倒是续上了，身体也就慢慢被这降术给折磨垮了……” 一提到这，孟惠峰的眼中便不由自主流露出难过的情绪。反倒是那女族长，豁达开朗得一批。 “小孟啊，别这么沮丧！有生之年还能再替我那惹祸精弟弟看一眼阿意，我已经心满意足咯……哎对了，蝶生呢？这个男娃娃又是谁？” “闫追风，也是南洋这一带的降头师，绮意是我助手。”我苦笑一声，自我介绍道。 “闫？还是个会下降头的娃娃？” 一听我这姓氏，老太太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哼，小小年纪不学好，怎的尽开始整这个了……” 孟惠峰感觉有被内涵到，尴尬地皱了皱眉，解释了起来：“族长，要不是我们这些孩子们还懂得传承，恐怕前几日龙蜓刚闹起来的时候……事态就已经不堪设想了。” “那些东西要是真想灭我穿青，难道凭你们这点过家家的把戏，就能制住它们了？”老族长怒发冲冠，她的大声质问迅速传遍了这整座神殿，当时就把孟惠峰吓住了。 “都知道年轻人是一族的锋芒。 有人说没有锋芒，何为上进？啧！无知！ 阿隐是明事理的人，他这么说是为了能将我穿青一族的荣光发扬光大，你们呢？整天惹是生非，牵扯这鼓捣那，就好像没个百八十万就不好意思自称是传承了家业。 到头来呢？阿隐背下了你们所有人的愤怒，走了，留下这一片烂摊子。他到死都能没空出精力来教你们如何做人，他留下的这些烂事，你们又有谁能收拾得了？ 你以为如今保护了我穿青人能在这雪山苟活下来的是谁？是你吗？错，是浑水龙王！说到底，穿青一族还是靠我绮家当年打下来的关系才维持到现在！ 你们年轻一辈，要么像那些老古董们一样认为是绮家带偏了穿青人。要么就得承认阿隐才是穿青人的英雄……” 老族长这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批言辞犀利，饶是如孟惠峰这样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一时也只有举手投降的份。 “可您老口中的年轻一辈，总不可能只我一人。” 此言一出，老族长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不再言语，只是猛然回过头来看着我们，仿佛大梦苏醒，又似是刚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是啊……是啊，年轻人不可能只你一人……纵观现在这三家，像你这样的后辈还能有几人呢……我年轻那会儿，能传承下祖业的年轻人那可是一拨接着一拨，数都数不清的啊……” 老族长这么碎碎念着，颤抖着的手杖渐渐平静，紧接着浑浊的老泪便滴滴答答掉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 “圆圆啊，她也不容易……”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绮意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手机里响起了她事先录下绮老太太的碎碎念。 “……如果你们还能见到她，不论她现在还是不是穿青人的族长，都劝她看开点吧。” “娘亲？”老族长深深闭上眼睛，竖耳聆听。 绮老太太悠然叹息—— “过去那么多的是非对错，本就不该是我们这些老辈人该谈论的。说到底，生老病死，本就是世俗常态，看开了，也就看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