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下他这店面——四层小楼一栋，配套设施若干，服务人员三两，执照手续全无。这一整套加起来低价往外甩，大概能甩个百来万。 当然，现在这些对梁秃子来说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他现在只能依靠我，我让他明天走，他今夜就不敢留。 我倒不是眼馋他这店，我只是多少觉得这样有几分趁人之危之嫌，便直截了当道：“我给人办事不需要这么多报酬。” 他还以为我是不想帮他，一下子就急了眼，眼红脖子粗地跟我抬起了杠：“说什么呢兄弟！您现在可是大红人啊，何家老宅七进七出，是真正解决了穿青巫女案件的幕后大人物，怎么就不值这个价了？ 咱都是内行人，都是龙王手下的弃徒，我跟自己人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我这店盘给你……另外我再贴上五十万，买我这条命，您看中不中吧！” 我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呵呵一笑。 “您拿我当兄弟，我很开心。不过兄弟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弄错一件事情——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你的事我确实没把握做好，你也别老提那些有的没的来捧杀我。” “嗐你看你看，这就见外了嘛不是。”梁秃子给我续上了本就接近全满的酒杯，这似是什么仪式性的动作。 诚然，他也是降头师，我刚刚说得也都是内行之间的黑话。“确实没把握做好”，意思就是我尽力。 不管这店面最后能不能安稳到我手里，能给黑龙王使绊子的机会，我现在肯定是不愿意放过的。 梁秃子要敬我一杯，绮意默契地拿去了我面前的酒杯，替我一饮而尽。我看着这个油光满面酒醉微醺的秃子，心中不由得浮现了几许微妙的感觉—— 这人是个直肠子，不适合在降头师这行生存下去。如果他不能彻底放下白龙王教他的那些手艺，即便是离开了讷万村，他也多半是不会长寿的。 很快，鸣兰便从后厨端了两份热气腾腾的水煮鱼回来。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姑且先各自回屋歇息了。 当晚，我便和绮意一起来到了这梁秃子自己的房间。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光着膀子趴在沙发上，旁边是他老婆在给他拔火罐。 “啊，闫兄弟你来了！我……” 他见我来了，恭恭敬敬地便要起身，脸上莫名其妙龇牙咧嘴。 他老婆轻轻把他摁回了原地：“别动，你背上还挂着火罐呢！” 那是个很有风韵的女人，看着约莫三十来岁，成熟风雅，显然不是什么池中之物，举手投足间，偏却又带着几分寻常主妇一样的温柔。 稍微寒暄了几句，我得知这女人名叫耿春香，曾经是黑店里的陪酒女，后来与这梁秃子情投意合，梁秃子也不嫌弃她的身份，出手阔绰替她赎了身，回头便将她娶进了门。 有这份恩遇在先，耿春香也一直老实本分，待梁秃子不薄，不仅为他生育了一子一女，听闻他在外面被人下了降头，还特地找老中医学了一手蛮厉害的火罐手艺，替他缓解身体上的痛苦。 我看着这梁秃子把整张脸都埋在身下的沙发里，痛苦地蒙着头，又见他背上的火罐里全是暗紫色的奇怪血水，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 果不其然，又是黑龙王最擅使的虫降！ 不过这次情况与之前苏家又不同，看起来这降头被下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在妻子的精心照料，加上他自己的拼死抵抗下，他竟能一直安安稳稳活到现在，也是实属不易。 我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蛊虫吗？” “百足蜒，前年夏天被那老不死的东西下在村头井里的，就认准了我的八字，别人谁喝了那水都没事，我早上醒来吃个饭就中招了！” 我忍不住替这人捏了把汗。这蛊虫本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很寻常，但这下降的手段就属实有点厉害了。 不过前面我有提过，解降比下降难太多了，除非下降那人愿意主动解降，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亲自下的降亲自解，自然是比谁来都简单。如今指望黑龙王亲自解他自己的降头，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那就只能让我来跟我这亲爱的爷爷拼一拼道行了！”我如此说着。 那梁秃子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我估计他认准让我来替他解降，一早多半也是对我跟黑龙王的关系抱有幻想。 他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我：“你确定？你确定你在降头这方面的功力能比得过你爷爷？” 我点了点头。 “他的藏书包罗万象，但他自认为自己的降头术相当够用，其实一直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师兄师姐们受他影响，也都在钻研从别的降头师那交流来的手艺，对真正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兴致不高。 ……倒是我，说句不要脸的，年少聪慧，将那些藏书里的东西给学了个通透。” 我这么一说，梁秃子那凝重的表情总算是舒缓了许多。倒是他的妻子看着我，不经意间下意识摇了摇头。 估计是这些年没少为这事奔波忙碌，见过了太多的希望与失望，早就已经麻木了吧。 “我们开始吧。” 我跟绮意使了个眼色，在地上铺了面席子，便让这梁秃子带着那一堆火罐就这么趴了上去。而我们这边则是一南一北，分别在这席子左右两边盘腿静坐，进入了忘我的冥想之中。 要做这种跟大降头师拼道行的事，我们总归得先探明虚实。要先知道这百足蜒此时处在梁秃子体内的什么位置，确认有没有被上过什么反解降的禁制手段。 我们迅速进入状态，在我的内心世界里，一片黑幕徐徐展开，绮意的眼睛自这黑幕的中心亮起，与我的眼睛分列两侧，一起扫描起了面前的这具人体。 此时在我们的面前，梁秃子长得就像一个针灸木人，浑身上下不再有其它多余的细节，只可见一身的经络与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