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叶珏听了自己的话，面上如古井无波，似乎对这些事情早有预料，慕容玄恭微讶之下，便即又问道：“叶兄为何这般淡然？难不成北戎国内兵马动向，竟是在事前便全然被你等料中了么？”

“那倒不是。”叶珏摆了摆手道：“不过我常在史书上看过一些记载，道是‘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想来乱兵抢掠自家民众，古来便有，并非是什么稀罕事。”

叶珏此时说的倒是几句客套话，只是他纵然心中已然有了定见，却也不能老实不客气地全都对慕容玄恭说将出来。无论怎么讲，就目前而言，慕容一族究竟是盛是衰，都与焱朝、与自己毫无干系，况且既然知道他们是北戎之人，哪怕只是流民，叶珏心中也始终存着一份难以立即隐去的戒备。

不过转念想来，若是慕容玄恭方才所述是真，却也实在让人感叹世事无常，北戎兵马往常一向以劫掠他国闻名，焱朝边境的子民们也不知道吃了他们多少苦头，然而如今北戎之兵竟然连自己人都一并抢掠，可也真算得上是天意无稽了。

而想到北戎现下被逼的如此行事，多半还是在于当日杨君爱等人烧毁北戎军中物资，继而岳万里率兵追袭，又让他们不得不放弃仅存的随身粮秣，就此仓促后撤。而彼时刚刚正面击败太子顾霄清之兵的完颜宗辅、耶律川等人，只怕也不会想到，自己所部兵马居然也有要靠着劫掠自家民众才能维持供给的一天。

思及此节，叶珏不由得又问道：“依你所说，他们这般劫掠本国民众，甚至杀戮慕容族人，难不成北戎的大狼主便是全然置之不理的么？”

慕容玄恭闻言虽是面上登时腾起怒气，但究竟心性稳健，还能强忍着不出恶言，只是他身后的少年却再也等不下去了。只见那少年踏步上前，先是恨恨地唾吐，继而便张口怒骂道：“哼，完颜宗辅这个贼王八只顾自己手下军士活命，却哪里还会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他那个老子也是一般，我们南下这一路上也曾遇到其他难民，都道是被本国乱兵害苦了，而那位大狼主若是有心干涉，此等事情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么？”

叶珏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似是有心又似无意地说道：“这说得也是。毕竟完颜宗辅再怎么样，也是北戎大狼主的亲生儿子，指望这个当爹的将自己的儿子绳之以法，确属缘木求鱼，却怎么比得上我们焱朝君臣这般依法治国？”

慕容玄恭似乎是听出些弦外之音，面色一沉，对这叶珏冷哼了一声，似乎并不相信他方才所言。

叶珏猜出他心中所想，又道：“慕容兄，你想必现在正在心中骂我，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无论哪朝帝王，都是家天下，指望着自家儿子接他们的班。不过我们焱朝依法治国，那也确然不假，此前太子殿下与敌军作战不力，随即便被撤换，想必你们到暨阳郡也有些时日了，可见城上仍有焱朝太子的旗号么？”

其实叶珏这话说的也并不全是真的，太子被调回帝都，那是确有其事，但是他并未遭到撤职，东宫十二卫的指挥权仍在。虽然当下东宫十二卫确然伤亡惨重，但日后若是补齐差额、好生训练，便仍然可能是一支骁勇之军。

只是慕容玄恭毕竟是北戎之人，不知焱朝内情，又确实未见暨阳郡城上还有焱朝太子的旗号，不由自主地便有几分相信。饶是如此，他还是横了叶珏一眼道：“姓叶的，你这是摆明了在我们弟兄跟前显摆来着？不错，姓慕容的如今自然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不得已才来到了暨阳郡外，可我也绝不容旁人看轻了我们去。”

叶珏见话要说僵，连忙否认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倘若真的是瞧你们不起，也就不用赶来与你们说话了。”

平心而论，叶珏此时确实没有特意取笑他们的意思，反而在心中有了招抚彼等的想法。毕竟暨阳郡地处北疆，又靠近北戎边境，若能招揽一些北戎流民，以充实郡中实力，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不过北戎毕竟份属敌国，即便是真有流民想要投奔焱朝，其心到底是否真实可信，尚在两说之间。况且北地之民多有与北戎结下血仇者，倘若真的让北戎之人也加入到暨阳郡中来，只怕不用旁人反对，本地居民便要将自己生吞活剥。

只是叶珏今日见慕容玄恭箭术果然非同一般，而内劲真气也颇有过人之处，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倒也实在不忍心见一位如此英武的少年竟然落得一个冻饿而死的下场。

仔细端详慕容玄恭，又见他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肤色如古铜，身量将近八尺，若是改了发型与服色，再好生练习一下言语之间的口音，就说是焱朝之民，只怕也能以假乱真。当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慕容兄弟，我有一句话，想讲给你听。”

慕容玄恭此时仍是面带怒色，但见叶珏神色诚恳，却也不好一口回绝，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

叶珏见他颔首示意，当即又道：“你慕容家族本是北戎之民，但本国之军如此蹂躏你等，以至于令尊等人横死，部众也伤亡过半。当此之时，你若仍然觉得自己是北戎之人，日后要为北戎出力，那我也不说别的，咱们不如就此别过，日后沙场再会。倘若你部众人不愿再为北戎出力，何不转而投奔我焱朝，好生休养生息，日后也好与北戎报这一箭之仇？”

慕容玄恭闻言便是一阵怔忡，他再也想不到，这个只是今日与他初次相见的少年，居然会对他说出这般言语，而叶珏的这个问题，也让他心中泛起一阵波动。然而这件事关系全族命脉，慕容玄恭也不好当即作答，左思右想，过了半晌，还是没能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