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子长秀离开御馆之后,东进上条城,一路上他细心观察,只见这边官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许多行人身着素衣,头戴大斗笠,背上拴着至少三双草鞋,且各个低头不语,尼子长秀不由心中咯噔一下,这东国看来也不平静啊,估计是上杉景虎也在抓紧联络各地城主,莫非大人的估计有误,上杉景虎眼中还有他的三弟,若真是这样,那自己手持的唯一一张王牌“大公子欲除之”就不顶用了,且自己到了上条城还有可能是自投罗网,想到这尼子长秀一身冷汗,于是他决定先不进城,而是远远的跟着其中一名细作,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这样跟了半日,已经经过了上条城,那些细作还不停歇,继续往前走,尼子长秀狡猾的和狐狸一样,他顿时就明白了,上杉景虎果然没有把自己的兄弟放在眼里,这些细作是往更东面去拉拢东越后的城主们,那么会是谁呢,尼子长秀细一琢磨就想通了,肯定是近在咫尺的北条城城主,除了北条景广不会有别人了,因为此人曾在关东攻略中负责守卫上野国廊桥城,后来和父亲一起被北条氏康收买,倒戈到北条家过,虽然看着牵强,可说不定真的他就和上杉景虎认识,两人一拍即合呢!相越同盟之际,北条景广重新回归本家,而此时上杉景虎也抵达春日山城做了养子兼人质,两人很可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越想越怕的尼子长秀赶紧转身进城,去见上条政繁。上条政繁也不是傻子,他天天坐镇城上,还看不到城下络绎往来的行人么,其中有些大喇喇的细作甚至不知道隐瞒身份,就从他眼皮底下去北条城见北条景广,这让他感到了无尽的耻辱,自己好说也是三公子,一城之主啊,自己的大哥和二哥怎么就这么瞧不起自己,你都到了跟前了,就进来坐一坐能费什么事情,哪怕顺带拉拢自己也行了,可三五日内,数十个细作经过,一个停留的都没有,作为人质到了上杉家,而且是上杉谦信唯一一个不喜欢的儿子,上条政繁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就在此时,尼子长秀到了,上条政繁一听是二公子的宾客,前来拜见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等了数日,连一个细作都盼不来,竟然一来就是孟昭德的家臣,二哥的宾客,这简直是天大的面子,上条政繁忙命会客室见客,摆下最好的酒宴。
酒宴之上,尼子长秀盛装出席,他先和城中的诸位武士见礼,然后慢慢走到上条政繁面前,跪下行礼,上条政繁平日除了自己的手下,被别人轻视怠慢惯了,哪见过外人这样重视自己的,眼泪差点没流出来,他激动的说道,“尼子大人,你远来辛苦了,我二哥还好么,他身体怎么样?”尼子长秀听罢心想,这不是故意的么,你天天在这还看不到北条城和鱼津城的联络么,我才不信呢,还问身体怎么样,你是想知道上杉显景死了没有吧,想到这尼子长秀怪声怪气的说道,“不好啊,很不好,二公子身体要累垮了,连接主持两个大葬啊!”上条政繁一听,怎么是两个,可立刻恍然大悟道,“哦,两个,对对对,一个是先父的,一个是直江老大人的。”尼子长秀见他不上钩,也不知道他是有意避开,还是真的笨,于是接着说道,“对对对,还有直江老大人,是长秀失言了,是三个大葬啊。”上条政繁这下真的听不懂了,怎么三个了,难道老大已经死了,不能吧,今天过往的细作就不下十五人呢,这回他真的上钩了,问道,“请问还有一个是谁啊?”尼子长秀看了看上条政繁,用袖子捂住脸,呜呜的干哭了几声道,“还有一个不就是上条大人你的葬礼么!”
话音刚落,在席的武士全都蹿了起来,大骂尼子长秀无礼,可上条政繁韬晦惯了,明白尼子长秀这是有所指,于是缓缓抬手,示意众将坐下,自己问道,“不知道尼子大人说我的葬礼是何意思啊,我可还活着好好地呢。”尼子长秀听罢倒有些意外,这上条政繁看来还有点道行么,不慌不忙,人家说他死了,他都不着急,于是解释道,“哎,虽然没死可也不远了,三公子啊,你不知道北条景广已经发兵准备突袭你上条城了么,北条氏乃川中岛合战成名之勇者,他大军一到,请问三公子如何抵御,到时候一定被杀,岂不是葬礼一个,还是早操办的好啊!”上条政繁听罢笑了,呵呵说道,“尼子大人糊涂了,这位北条景广大人乃是北条城的城主,非北条家的武将,他无缘无故的来打我作甚,”尼子长秀从没见过这样装糊涂的或者说真笨的人,他有些生气了,噌的站起身来,高声喊道,“上杉景虎造反你们不知道么!谦信公遗命传为二公子你们不知道么!上杉景虎发兵进入越后,不说先去抢夺春日山城,取得主家标志,而是直接发兵御馆,要杀二公子你们不知道么!这样的人还看不懂么,他认为继承家督最好的方法不是家臣的支持,不是控制本家居城,而是杀掉所有竞争对手啊!三公子,你还敢说北条景广不会来打你么!二公子已经进入春日山城防御去了,他是好心,让长秀来叮嘱三公子你小心防备的,你怎么还装糊涂呢!”
上条政繁听罢是再也笑不出来了,自古善于自保之人有两点多,第一眼线多,第二钱财多,自从他第一日在城下见到细作后,他就使用了大量的金钱去贿赂各地商贾,然后遍布眼线打探发生了什么,所以上杉景虎翻越高妻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北条景广和上杉景虎打算各自负责一个,景虎亲自处决显景,景广来杀自己,不过上条政繁胸无大志,且一生懦弱,他不过自欺欺人,不想别人告诉他,自己也不想提罢了,现在尼子长秀给他戳破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心里和明镜一样,不过是恨两位兄弟平时不把自己当人看,不愿意理睬他们罢了,要知道,同样作为养子,上条政繁连上杉这两个字的姓都没有被赐过啊!
尼子长秀一阵咆哮后,上条政繁不能再装了,虽然心里不满,可命总比面子重要,于是他说道,“正如尼子大人你所说,北条景广乃是川中岛成名的武将,我则从未上过战场,我这城中有三千兵马,也都是新军,我凭什么来抵挡北条呢,既然大哥要我死,就让他来好了,反正抵挡也打不过,不如少折损些性命,由我上条政繁一人受过吧!”此话说完,在席的武将个个羞愧难当,他们都是谱代青壮,一个个也没上过战场啊,早听说当年龙虎大战的川中岛是热闹非常,多少武将一战成名,没想到今日要和从那里走出来的名将一决雌雄了,心里都没底,也不敢说话。
尼子长秀见了这样的表现,明白了上条政繁心中的无奈,于是退而求其次说道,“我也知道三公子的兵马不是身经百战的上野兵对手,可是若三公子还想活命,咱们另择一道如何?”上条政繁平静的点了点头答道,“自然人都想活命,尼子大人真有良策么?”尼子长秀笑笑道,“大人可愿意回去春日山城,和二公子一道合力击败大公子的叛军,然后再取北条景广建立功勋!”上条政繁想了想问道,“我自然想的,可是二哥只有数百兵马,父上从未让他统兵过,大哥却镇守越中,有五千大军,我的新兵去了能有何帮助呢,且上条城若是让出去,我就再没有立身之本了!”尼子长秀听罢心中气啊,你要是固守你守得住么,还什么立身之本,再待在这里,只怕脑袋都没了,只好忍住气劝道,“景虎虽然有五千兵马,可是其中派系复杂,军心涣散,且统军的山本寺定长刚愎自用,排挤外臣,他的部下不会为他效死命的,二公子则不同,他礼贤下士,虽然只有五百人,可各个愿意为他效死命,且他深通兵法又有我家孟大人留下的武将相助,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其实就留了一个),才华在山本寺定长和北条景广十倍之上,如果再有大人你三千人相助,势必取胜无疑,作为平叛功臣,护国大将,将来三公子何必在乎区区的上条城,只怕家督的赏赐要丰厚的多啊!”
孟昭德这三个字着实让上条政繁有点心动,这是人尽皆知的兵法大家啊,有他相助倒是有胜算的,于是上条政繁小心的问道,“却不知现在孟大人在何处啊?”尼子长秀笑笑道,“孟大人已经统帅三万人马抵达鱼津城,不日将到春日山城主持家督继承仪式,现在上杉家三大家族已经一条心,都要拥戴二公子,请三公子不要犹豫,否则错过了这个拥护家督的大好时机啊!”上条政繁对尼子长秀开出的数字还是很相信的,因为出兵时候总共有三万五千人,谦信死后,军前最有能力的就是孟昭德了,留下五千人镇守能登,三万人回援可是板上钉钉的,有这三万人在,看来上杉显景胜算很大啊,上条政繁就想投机一把了,他点点头道,“那好吧,政繁不善于统兵,家中只有荻田主马算是一位勇将,不如请尼子大人暂代副帅,和他一同引兵去助我二哥如何?”尼子长秀听罢大喜,忙拜倒答道,“长秀不才,一定效命!”
上条政繁见尼子愿意效命,总算松了口气,荻田主马已经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士了,可力大无脑,把上千人交给他上条政繁是不放心的,有尼子长秀这个顶着孟昭德家臣光环的人在就好多了,于是上条政繁大宴群臣,给他们鼓劲,第二日亲自送出城去,祝他们马到功成。尼子长秀和荻田主马引兵三千离开上条城后,才行了三里,尼子长秀就笑着对荻田主马说道,“荻田大人,长秀有一个事情想请教一下。”荻田主马早听过孟昭德的威名,对他的家臣也是敬佩有加,忙谦虚的说道,“什么事情还请尼子大人明示,主马一定照办。”尼子长秀一指北条城的方向说道,“北条景广自恃乃川中岛成名大将,从来不把上条城等周围城主放在眼里,我料到他不管咱们是否借走三千兵马都一定会找机会袭击上条城,你若是心中不光有家督还有上条大人这个主子的话,咱们伏击北条去如何?”荻田主马一听吓了一跳,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有点吼叫的意思喊道,“尼子大人你怎么不早说,为何昨日酒宴不提?”尼子长秀哈哈笑道,“主马兄乃上条大人第一爱将,可别人未必如此,上条城和北条城仅隔五里,朝发夕至,若是有人提前报信,说我们要伏击北条景广,那他还能上当么?”荻田主马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忙问道,“那现在如何啊?”尼子长秀笑道,“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咱们调兵去打上杉景虎了,一定有人给北条景广报信说上条城空虚,咱们只要放弃战马和辎重,步兵从两边山林绕到上条城背后,然后可以一击中的,只要打败北条景广,就能严重挫伤上杉景虎的士气和一些打算投靠叛军的家臣,岂不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