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长三年8月16日,孟昭德抵达伏见城官邸,一进门,负责留守此地的孟家大老之一增田长盛就迎上前来,小声对孟昭德说道,“大人,大纳言到了,就在内室等候。”孟昭德点了点头,追问一句道,“内府呢?”增田长盛答道,“属下的耳目一直紧盯这几日进京的人群,内府是昨日抵京,好像直接去了大阪城拜见北政所,今日清晨有消息说他往伏见城来了。”孟昭德嘿嘿一笑,回头对阿倍秀明说道,“先生看看,这边人还没死呢,那边我师兄就去慰问寡妇了。”阿倍秀明笑道,“北政所无有子嗣,正是惶恐失势之时,现在内府早一步上门,只怕北政所已经和他达成某种协议了,不过不怕,且看看太阁的意思再说。”孟昭德嗯了一声,命增田长盛带路,增田长盛便引孟昭德和阿倍秀明去见前田利家。
三人一路走到官邸内室,推开纸门就见前田利家坐于房中饮茶,此时的利家满脸皱纹,发须皆已花白,双手虽然力求平稳的端起茶碗,可还是能看到微微发抖,孟昭德不由心里叹气,心想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好像那位枪之又左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转瞬间就已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朽了,孟昭德和衣坐下,面对着前田利家施了一礼,前田利家还了一礼后叹气道,“左府倒也从容,却不知内府早就抵京,已经去过大阪城了。”孟昭德点点头道,“此事我知晓,但不知大纳言是什么意思?是不许内府去探视北政所,还是觉得应该我先去?”前田利家摇摇头道,“左府啊,你和内府本来是同门师兄弟,这又何必呢?我们谁都不去,难道不好么?”孟昭德道,“昭德不是来到官邸了么,我便没去,说实话,我也不想去,可惜,如今事实如此,早晚我也要去的。”
前田利家虽是客人,但自持是德川家康和孟昭德的哥哥辈,说话办事都带着几分当然,他泡好了一碗茶,好似这里是他的府邸一样,把茶推到了孟昭德面前,孟昭德也不计较,端起来就抿了一口,前田利家这才劝道,“内府那里我去说,可以就这样安安稳稳的下去么,昭德,你我加上内府,也有一百八十岁了,年近六旬,何必呢?”孟昭德又喝了一口茶道,“正是,昭德这几年来腿脚难过多了,上马下马也酸痛得很,真正想过过安稳日子了。”前田利家听罢似乎很是激动,身体往前一倾,双手差点掀翻了跟前的茶碗,颤声道,“这是左府的真心话么!”孟昭德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天下太平刀枪入库,百姓免去杀戮战乱之苦,是昭德平生之大愿。”前田利家感动的说道,“这便好!这便好!那就这样吧,你我共同辅佐秀赖少主,让天下太平吧。”孟昭德反问道,“若师兄还有异志呢?”
前田利家闻言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艰难的挤出几个字道,“那就不好让他再担当内府了。”孟昭德忙追道,“也不好让他继续领有关东六国了!”前田利家沉重的点了点头,好似对孟昭德说,又好似自言自语道,“希望没有那一天,我这把老骨头,真的不想再打仗了。”孟昭德看了看利家,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碗茶,附和道,“希望太阁还有余力,还有指示,一二三事能化解开,你我去当个赋闲的老者,到我名古屋城一起望海垂钓多好啊。”前田利家嗯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今日冒昧造访,收获颇多,左府的心思我明白了,利家自然会有响应,天下如此,不多事者便是利家的朋友,有要多生波澜者,利家自然会讨伐他。”孟昭德听罢起身相送,二人一边往外走,孟昭德一边说道,“这话可要给我师兄带到,他这人,是精明的,昭德做事总是看着他来做,有些事他做了,昭德不做就不妥,真如大纳言所说,可以就这样大家都不要做事,昭德就能安心回名古屋养老了。”前田利家也知道孟昭德这话背后的意思,哎嗨了一声,不是答应也不是叹气,俩人心中对于德川家康这个大疙瘩,确实都有无法解开的情怀,二人就在官邸门口分手,前田利家还不忘知会孟昭德道,明日正午,去伏见城天守阁面见太阁,交代后事。
送走了前田利家,孟昭德和阿倍秀明来到增田长盛的居室内,三人关门坐下,阿倍秀明问道,“居公,这一月多来,太阁身体如何,精神如何,还能理事么?”增田长盛也是一时当过孟家主事人的,文韬武略都得竹中重治赏识,虽然性格柔弱,可不碍着见识,孟昭德这才伏见城落成之后,把看护此处官邸的重大任务交予增田长盛,就是看中他有条理,有大局,有气度。增田长盛也没有辜负孟昭德的信任,自上任后,广泛结交各处豪族和官员,捋顺孟昭德和各地大名还有京都直臣的关系,并悄悄刺探着台面以下的暗流汹涌,本来孟家的情报系统一直是百地宇久郎掌控,可此人不愧其忍者身份,飘忽不定,当初跟随太原老禅师,后转而服侍孟昭德,一如既往忠心耿耿,孟昭德至今日也不明白,自己对百地宇久郎有什么恩惠,让他如此忠于自己,论到细处,自己对百地宇久郎的年龄,家庭,甚至实际样貌(易容)都一无所知,而且自上次一别后,孟昭德问起宇久郎的出身和门宅何在,已经有了照顾宇久郎后人的意思,宇久郎还是不答,自此孟昭德就再没有见过宇久郎,在孟昭德心中,他也一直猜测,可能是病死了,或者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也可能是最后看开了,去做了个闲云野鹤,总之这就是个奇人,来也无声去也无踪,一辈子都是这样神秘。
宇久郎没后,孟昭德就着手分开情报网,让负责地方的人自己处理,比如三河国管三河的,尾张国管尾张的,伏见城一带就交给增田长盛,如今阿倍秀明问了,增田长盛自然有本帐,“太阁殿下自上月初开始,每三日传唤一次医官,每五日才召见一次奉行众,已经不大理事,除了这些人外,别人一概不见,是到了尽头了,所以身体如何么,应当是很差,精神如何却不知道,不过长盛猜测,越发紧要的关头,越要挺住,恐怕这时候太阁的精神比往常还要好,明日太阁要接见五奉行和大人在内的五大老,还有京都的官员和京畿大名,一口气这么多人,长盛以为是攒足了劲,要全交代完的。”
阿倍秀明点点头道,“我以为居公所言极是,明日将是一场恶战,可恨我不能追随主上左右,不然也好一起应对。”孟昭德笑着摆摆手道,“大纳言年老怕事,他自然会力保我,若明日太阁有意把矛头对准我,而大纳言不保我,只怕日后他也难独立对抗师兄,若明日太阁矛头对准师兄,倒要请教先生,我当如何应对?”阿倍秀明用手捋了捋拂尘上的银丝,拨开一根便说一句,紧皱眉头分析道,“如今天下大势,只明日一战,除此外侥幸者其实还在北政所和淀夫人身上,但要争夺权力,则非取一者不可,内府心机诡计和主上不分伯仲,他既然先一步见过北政所,很难讲不是有了某种协议,则主上再去,就有引人厌恶讨嫌了,至于淀夫人,她人微言轻,不是母凭子贵,只怕何时也轮不到她主事,现在她手握秀赖,名义上是天下之主,可背后说了算的还是石田三成等文臣派,至于石田三成和淀夫人的关系,我看三成这个人,有智谋有胆识,却缺乏政治手腕,不能说他就和淀夫人是一条心,若我们如此假设,石田三成是理所当然的忠于秀吉,那他就会理所当然的忠于秀赖,淀夫人那里他是尊重却无讨好,关键时刻淀夫人没见过三成的忠心,只怕不会助他。”
说到这阿倍秀明顿了一顿,喝了口茶之后方才继续道,“若主上不救内府,早晚太阁撑不住了,北政所也必救内府,若主上救内府,还落个顺水人情,天下之主若主上志在必得,第一件事就是分化大纳言和内府,而后分别取之,无有他法,必须一战!所以救内府不救内府反而不重要,因为太阁去后,关东六国只有内府这一个主子,就好像明日若太阁突然对主上发难,东海道五国也只认主上,主上也是安全,所以秀明以为明日之事险恶不在此,而在于谁来辅政,谁来管教少殿下,谁来执掌京都大权,个人生死不在其内,除非临时变故,太阁真有专断擅杀之意,不然五大老足能全身而退,至于掌权者为谁一事,就要看太阁之后,我们当支持谁,而又有何人能名正言顺并心甘情愿的助主上持天下牛耳。”
孟昭德听罢颇为称善,忙问阿倍秀明计策,正此时,外面报来说五大老上杉景胜来访,上杉景胜身在越后之时本来不受秀吉重视,可自小早川隆景去后,秀吉思量西国权柄,一个占山为王不服调度的九州石曼子,一个百年老店毛利氏,权柄已经过重,若再把五大老的一个席位赏给宇喜多秀家,那必然西重东轻,且大阪城离西国咫尺之遥,更会造成西国有举兵谋变的便捷,且此时上杉景胜已经移封会津,丈量土地后重整石高,赫然成了一百二十万石的大大名,丰臣秀吉这才大笔一挥,立下了新任五大老的格局,首席孟昭德,左大臣,东海道五国共二百六十一万石,次席前田利家,权大纳言,加贺一百零四万石,中席德川家康,内大臣,关东二百二十六万石,陪席毛利辉元,权中纳言,西国安艺一百二十一万石,末席上杉景胜,参议,会津一百二十万石,其中上杉景胜地处遥远,毛利辉元糊涂虫一个,变来变去,还是前田氏,孟氏,德川氏三家争斗,同唱大戏。
得意门生前来拜访,孟昭德一边让增田长盛去请,一边问道阿倍秀明,“我徒儿这时候前来,是否单纯问候?”阿倍秀明低声道,“参议此时前来,是要问计明日如何举止,不是参议的本心,我观必是直江大人授意,主上可以与他点到为止,但看我手中拂尘落地,就借口离去,交予我来说。”孟昭德点了点头记在心里,两人静坐等候,果然不多时上杉景胜就随着增田长盛走入房间,身后还跟着直江兼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