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想的周到,安排的合理,天野长兴于是同意,立刻送信虎口关,并召回了前哨两队士卒,第二日清晨,大喇喇的入关,并整备出击。天野长兴自己就是个“贪财”之人,一上阵就忘乎所以,只有一个念头,人头,人头,还是人头。让他没想到的是,五色军的三千五百人,简直就和他长得是一个脑子,他所想象的一旦上阵,肯定有人晕血,或者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吓跑许多人的情况竟然没有发生,这些人一上阵之后两眼放光,平日里挥刀,太枯燥了,现在呢,一刀下去就是一份功劳,二十刀就能光宗耀祖!天野长兴还未下令,十个队番就带着人杀出去了,让一向彪悍的天野长兴都愣住了,只见三千五百人漫山遍野的扑上去,冲着德川军就砍,一个个好似街巷斗殴一样,全没了平日当老师时候的斯文和体面,许多人击倒了德川军后,就骑在他们身上,用肋差割头,看得天野长兴一阵阵恶心,军旅经验最丰富的他,反而被吓住了。
五色军的第一个冲锋,立刻杀败了安藤直次的部队,德川秀忠见状,忙命小幡勘兵卫指挥全军救助,五色军作为杂牌,从未教习过布阵和整体攻防,小幡勘兵卫在熟悉他们的战法后,马上做出应对,弓箭队在前排射击,上条政繁的骑兵队在侧翼冲击,五色军十个中队各自为战,虽然骁勇,但瞬间就被反击击溃,面对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正规军,五色军的流氓打架方法便不好用了。远处的天野长兴见状,暗暗叫好,若是五色军第一战用这个荒唐的法子就大胜,那只怕这支部队从此也不会再有进步,只能沦为二流,现在初阵便上了一课,反而对建军有利!
德川军按部就班,条理分明的攻击五色军,五色军虽然有彪悍的个人素质,可还是禁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每每要重整的队伍又被打散,几个组头战死不说,最让人心疼的是,好容易到手的人头也丢了,毕竟腰上挂着滴沥咣当的东西跑不快,升官和活命之间,这些造诣深厚的剑道高手,一致选择了活命。远处天野长兴见差不多了,才下令收兵,被德川军一阵痛杀,五色军折损百余人,不过德川军也看出这支部队绝非匆促组织的民兵部队,虽然讨了战阵的便宜,可也不敢追击,天野长兴这才把大队带回营中。
回到营盘后,天野长兴拿出好吃好喝的犒赏属下,并乘机给他们讲解了德川军之所以后来居上,反败为胜的原因,十个队番首当其冲,同意接纳天野长兴的指挥,从此用行军的方法迎敌,而不是再如饿虎扑食一样,各自为战,抓着几个是几个,天野长兴对他们的态度很是满意,不过还不放心,最后又下了一剂猛药,就是到手的人头入帐,号称砍了多少,可实际都丢掉的,就不计算了,稳稳妥妥的在五色军心中埋下了憎恶德川军的种子,到手的功勋丢了,这是好玩的么!
第二日,天野长兴率军出阵,此番十队老老实实的站在天野长兴身后,一个冒头的都没有,天野长兴对十个队番嘱咐道,打仗的时候看清楚制高点上的旗兵,五色军分为五色旗,根据旗子的挥舞,来执行前进和后退的命令。虽然行军打仗千变万化,单靠前进和后退两个指令是绝对不够的,可考虑到五色军的战斗力,虽不能立时就与德川禁卫军一较高下,但懂得整齐划一的前进和后退的五色军,已经足以战胜疲惫的秀忠所部!
一开战后,果然如同天野长兴预料的一样,五色军十个中队在十个队番的带领下,进退有序,一旦一队被围,立刻就有两队执行前进命令,攻击德川军的侧翼,而且德川军前一日用来冲散五色军的骑兵部队也被限制,因为领教到骑兵的厉害后,五色军的剑术高手和枪术高手们回营后自发的研究了对策,这就是五色军的优势,一票武术高手在一起,自然不允许一战杀败后就此沉沦,好似平日高手过招,败个一招半式不要紧,回家琢磨清楚,下次能破解就可以了,一般的军队哪有人会在战后思索今天打得怎么样,输了因为什么,赢了又因为什么,只有这支全部充斥着武林高手,对武学有着天生的兴趣的部队,才会每历一战,便提高一块,待五色军从尾张杀到骏河的时候,这支军队的经验已经赶超了常备部队,所以后世传颂天龙军的速度,北宁军的骁勇同时,从没忘记过称颂五色军的适应力!
面对这样一支部队,德川秀忠的下场就是惨败,当初本多正信活着的时候,就曾不止一次的在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面前说过,和孟昭德的战争,优势在于德川家康的正统血脉,只有乘着孟昭德根基未稳的时候出击才有胜算,若是孟昭德发动所有资源,坐稳权位,那时候关东的致命伤就将显现,便是十国和天下对抗,不论资源,人才,还是最关键的兵源上,关东都会被拖垮,耗尽,最后油尽灯枯!仓惶放弃军寨,逃亡长蓧城的德川秀忠坐在马上回味当初正信的话,想一想孟昭德在开战近一年时还可以从容的组建这样一支有战斗力的新军,而自己却连一支过千人的援军都得不到,半生随着父亲转战天下,外患内忧从未停过的德川秀忠顿时觉得好生疲乏,父亲啊,你究竟坚持的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在十年和平之后,还要开战,当年尚未成熟如斯的德川秀忠在小田原城也曾自问过这个问题,“北条氏,以关东八州对抗天下太阁,你的坚持究竟是什么?恋权真的这么重要么!”
返回长蓧城后,小幡勘兵卫查点军册,上条政繁战死,安藤直次受伤,德川骑兵全军覆没,被三支枪术队杀的片甲不留,步兵损伤过半,一起逃回长蓧城的只有不到三千残兵,德川秀忠看着战报,长叹一声,对小幡勘兵卫说道,“我和军师为父上的大业,远离关东一年,竟然寸土未得,反而陷入四面楚歌之地,现在信浓有真田氏和上杉氏两支大军,背后还有天野长兴的追兵,长蓧城面北坐南,城池陋小,不堪一战,不如军师早早离去,秀忠就在这里,尽自己的天命了!”小幡勘兵卫听罢哭道,“少主绝不可有此心思,都是属下无能,拖累少主陷入此绝境,现在北面敌人未到,南面天野长兴还在整军,这一两日的功夫,请少主早早潜回关东,主上和孟昭德大战关键之时,如有少主在一旁侍候,多少也会有帮助啊!”
德川秀忠苦笑着摇摇头道,“什么帮助,秀忠已经心灰意冷,无意天下事了,不瞒军师,阿江(崇源院)身怀六甲,秀忠得知此事后,早就没有心思争夺天下了,为人夫君,连守候一份和平,让未出生的孩子和自己的夫人过上一天平静的日子都做不到,男人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小幡勘兵卫听罢劝道,“如此少主更要一战,德川氏和孟昭德势不两立,若德川氏覆灭,难道尚未出生的孩子就要如此辞世,少主啊,既然心里牵挂未来小少爷,更要一战,而且要潜回关东,一是照顾少夫人,二是襄助主上!”德川秀忠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对小幡勘兵卫说道,“我怕影响军心,一直没和你们说,其实夫人就在军内,哼哼,我这父亲,一听说我有后了,就把阿江送来我身边,说是要我好好作战,不要为了这个分心,有功夫送来我夫人,却一个援军都没有,父上已经被恋权懵住了双眼了,军师,你不必劝,既然上天许我和夫人团圆一刻,别的我已经不再强求。”
小幡勘兵卫也没想到德川家康能做的这么坚决,一时间语塞,最后手握书信,对着德川秀忠惨然一笑道,“属下无能,不能助少主战胜强敌,开创一番事业,既然少主推心置腹,所求不过是一天安稳的日子,属下便尽忠好了,这个小事属下估计还是做得到的。”说罢起身告辞,德川秀忠见状忙拦道,“你要做何!不可行傻事!”小幡勘兵卫摇摇头道,“少主,属下乃是武士,为主家尽忠本分也,而且少主既然无心征战,属下便无用武之地,食君之禄,就要尽一份心意,请少主不要拦阻,绝了属下武士之道!”德川秀忠闻言知小幡勘兵卫心意已决,也不敢强劝,毕竟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不能全凭自己舒坦,让别人愧疚一生,于是放了小幡勘兵卫离去。
两人分别后,小幡勘兵卫自长蓧城出离,在官道等候孟氏军队,第二日中午,天野长兴领军杀到,见小幡勘兵卫一人立于道旁,甚感奇怪,便勒住马头,命人压了他前来,两人四目相对,小幡勘兵卫率先道,“天野大人,你乃忠义之士,为父上阵杀敌,积攒军功,成就了一段佳话,勘兵卫早有耳闻,仰慕已久,奈何各为其主,不但不得相识,还要兵戎相见,今日有幸一面之缘,可惜尚未亲近,勘兵卫就有一事要求您,不知您愿意相助否?”天野长兴笑道,“天下大势已定,只要阁下不劝我逆天而行,什么也可答应。”
小幡勘兵卫点点头道,“我有通关兵符在此,可打开长蓧城,我愿意用免战之功换取城内三千将士性命,和我家少主一条活路!大人建立新军方一战,就平定了信浓和三河的德川军,居功至伟,已经无以复加,可否就此罢手,不再多造杀戮?”天野长兴听罢一时沉默,他倒好说,已经为一军之帅,如小幡勘兵卫所指,已经无以复加,毕竟让他和阿倍秀明去争夺家中至高兵权,他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打算,不过他也有顾虑,就是身后的五色军,这支部队的凝聚力就是德川军的人头,现在让他开口就放三千人逃生,等于绝了一百五十个武士的位置,这样的打击谁知道五色军能不能承受得起。
于是天野长兴命人把小幡勘兵卫好生照顾,自己去和十个队番商议,没想到十个队番出人意料的一口答应,其实这些人上阵杀敌的时候如狼似虎,心里却不是恶人,平日里都是开馆教学的老师,不说温文儒雅,最次也保持着一丝正气,要他们建功可以,要他们屠戮手无寸铁之人,真的用二十个这样的人头去换军功,每人也不愿意,毕竟不能内疚着过一辈子,他们对天野长兴进言,赶快请示孟昭德,是否能放过德川秀忠,然后料理一切,抓紧奔赴骏河主战场,若要杀人积攒军功,那里才是好汉该去的地方,那里才是一刀一枪能痛快杀敌,了无遗憾的地方!天野长兴听罢长松了一口气,立刻知会了小幡勘兵卫,并把此地的事情上报孟昭德。
五日后,孟昭德的回信抵达,和德川家康的公愤私怨并没有影响到孟昭德的判断力,对于德川秀忠这个晚辈,孟昭德真的很是宽宏,可能是想到当年太阁一起赐婚两子的场景吧,孟昭德实在不愿意因为和师兄的争斗,断绝了一个品行都还不错的年轻人的生命,所以孟昭德同意放三千德川军逃生,条件是他们不得返回关东,要由小幡勘兵卫率领,在北陆暂时定居,接受前田利长的监管,直到战争结束。至于德川秀忠,孟昭德命他去除武士之名,出家为僧,家眷可入京畿居住,享受家老待遇,和德川家康分支,不受牵连。
对于孟昭德的安排,小幡勘兵卫感激的泪流满面,毕竟德川秀忠乃是几十年的德川氏血脉,颇有些人气,孟昭德竟然不忌讳他的存在,真的放他一条生路,小幡勘兵卫当即代替少主谢过孟昭德大恩,并用刀割开手指,用血书宣誓,一定好好监管三千德川军,不许他们在后方出一丝一毫的差池,天野长兴又和小幡勘兵卫击掌为誓,保证亲自挑选可靠人士护送德川秀忠和其家眷,并安排一并事宜,小幡勘兵卫听罢取出兵符,引领五色军开赴长蓧城。长蓧城上,本家军师在此,自然无人抵抗,乖乖打开了城门,天野长兴约束部下,秋毫无犯,对三千德川军很是礼遇,兵不血刃,平定了信浓和三河尾张等地的德川军!
在长蓧城内茶饭不思的德川秀忠此时见到小幡勘兵卫,见他活的好好地,并没有愚忠以死效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答应了孟昭德信中开出的一切条件,天野长兴对着德川秀忠拜了一拜,便安排属下联系京都等地,处理这位天下第二大大名的后继者出家事宜。德川秀忠在长蓧城内先行剃度,而后出发入京,1604年(庆长九年)4月9日,德川秀忠抵达京都,正式在慧觉寺出家,法号台德院。他从此关闭俗门,一生未再理会过天下之事,只与青灯古佛相伴,后来致力于书写整理上古残页,拯救了许多东流的神话传说,将国津神和天津神的族系谱系做出了相对完整和正确的梳理,在东流神道教濒危典籍的挽救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贡献,终成一代高僧。
而他的夫人浅井江则在当年8月产下一子,由幕府派遣乳娘照料,此子五岁的时候,孟昭德亲自过问,不但把德川氏家督之位传给此子,还颇有意义的为他赐名,将德川家康的名字赐给了他,德川氏的香火在空置了几年后,复又由另一位德川竹千代重新供奉,而且孟昭德和后世的幕府将军都未因为此人的特殊血脉,对他多加刁难,反而在二代将军孟宪文特殊关照下,年仅十岁的竹千代就得以免试入学,进入京都内廷学学习,许是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竹千代聪慧非常,有过目不忘下笔如神之才,可惜在内廷五年后,科考之际突然大病一场,通体滚烫,却又手脚冰凉,冷热之症无法医治,连连病了七天方才自愈,从此伶牙俐齿不复存在,每每吐字浊气堵塞,竟成结巴,又先前目光犀利,双眸清澈透亮,大病康复之后,却变得眼神发直,目光黯淡,多少人痛惜此才被天意作弄之际,心灰意冷的德川竹千代自己亦负气逃学,远奔东北而去,从此多少年杳无音讯。
一位翩翩少年眼看就要上演伤仲永的悲剧,彻底告别历史舞台之际,名古屋幕府却恰逢几番磨难,内忧外患,十余年间太平盛世急转直下,这时候,一位早就淡出人世的高僧,一位早对尘世了无牵挂的老者,告别了自己的师兄弟,离开了一住三十年的禅院,也来到了东北,在那里,他找到了这个天妒英才的年轻人,和他长谈了三日三夜,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这是这位高僧,用他的人生经历和智慧在人世间做的最后一件事,受不住东北的苦寒还有长途的奔波,三日后,这位高僧与世长辞,身居东北的孟氏血脉孟宪平和其子孟慧宣奉幕府之命,在当地安葬了这位高僧,期间孟慧宣和那个德川氏年轻人有了第一次相遇,并成知己弟兄,这个年轻人一改三日前的颓废,重又找回了他眼神中的那股火炎,那道清澈,从此刻开始,两个同样胸怀大志的年轻人再未分开过,不论将来要面对如何多的荆棘和磨难!这便是德川秀忠的故事之终结,亦是一代英主孟慧宣和中兴五臣之一的德川家光故事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