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离开萧点苍的身边,并且离开了城主府,失去主簿的身份之后,对他来说,简单的微笑,反而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所以今日,他的心情整体还算不错。
直到他从端阳城北的集市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经过一道石桥的时候,他的心情才有了明显的改变。
当然,不是因为荆何惜早早地通过天然山上的传送阵法来到了这里进行埋伏,也不是因为其他的仇家提前在这里等候。
真正的原因,仿佛总是带有几分戏剧性的。
嗤!
长剑出鞘,剑气破空的声响传开之后,他那带有几分戏谑和感叹的声音也是随之响起:“端阳城的蛇虫鼠蚁素来不多,蟾蜍这类的更是罕见,今日却是让我碰见了一个三条腿的蟾蜍,并且还是浑身散发银色光辉的另类……这算是上天跟我开的玩笑吗?”
末尾的话音,其实更像是一句自问。
只是因为他自己不能给出合适的答案,所以才显得有些突然。
但若是从被他看作“另类”的银色蟾蜍的视角来看,这一切的发生无疑更加突然。
它只是来到石桥边晒一晒阳光,等一等附近有可能经过的蚊虫,若是等到了,便顺理成章地进食,若是等不到,也不至于对着数十年不变的阴暗山洞,百无聊赖。
它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上邱静语这样的人,还招来了杀身之祸……
“朋友,你可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出现的时机不够精准,而我这个人又天生对奇行怪状的生物有着难以消除的厌恶,加上最近我所遇到的事情,几乎都是那种能够让人在心里憋上一股子气,只待时机一到,就要怒火燎原的大事!所以我实在不想让你的出现打破我之前的隐忍,更不想让你的出现,影响我今日难得的好心情,那就只能让你去另外一个世界了。”
望着被剑气粉碎成一团模糊血肉的银色蟾蜍,邱静语分明已经难以回想起它的具体样貌,可言语之中,还是下意识地将它称作奇形怪状的生物,同时嘴角的那一丝微笑也有意收敛。
厌恶并不代表恐惧。
可杀戮却一定代表血腥。
当空气之中的血腥味忽而变得更加浓烈的时候,邱静语本能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长剑,果不其然,在剑锋上还残留着些许殷红血迹。
然而他之前灭杀那只银色蟾蜍的时候,用的是剑气席卷,隔空杀敌的方式,长剑本身并没有接触到对方,所以对于此刻剑身上突然出现的殷红血迹,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大意,而是青天白日活见鬼般的惊疑,乃至一股直至灵魂深处的抗拒,让他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有胆子就出来一见!”
“出来啊……”
“我让你出来!”
“啊……啊……混账!”
即便是像他这样的成年人,有时候情绪失控也只是在短短的一瞬间。
没有多少章法可言的大喊大叫,更类似于一种慌忙中的反应。
即便此刻他的头上还裹着发巾,可随着面孔上的扭曲,身体上的颤抖,他整个人看上去跟披头散发的江湖散人也没有什么两样,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曾是端阳城城主府的主簿。
“你……你若是再在这里装神弄鬼,我便让你尝尝我这把松纹剑的厉害!”
遽然间,又是一声大喝。
但这句话的内容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只寄托着他的惊慌失措以及无处发泄的怒火。
因为他此刻所用的的确是一把松纹剑,并且是用特殊手法改变过后的松纹。
对于大离王朝的很多炼器师而言,松纹剑上的松纹,绝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装饰,或者是一种简单的形容。
如果说一个剑客最重要的就是手中之剑,那么对于擅长使用松纹剑对敌的人而言,在战斗中最为重要的地方就是剑柄与剑身上的松纹,它的存在意义与实际威力,绝不亚于自一些古老势力中传承下来的符箓!
理论上,只要是被强大的炼器师用灵魂秘术改变过的松纹剑,松纹多上百道,便能在瞬间发挥出摧山断岳的强大威力!
相比之下,让水流从中分开,仿佛只是戏法一般的技艺,算不上是什么看家本领。
作为一个仙府后期的修士,邱静语的确很难拥有最顶级的松纹剑。
但他修炼的功法足以与他使用的兵器产生密切的配合。
他的属性为冰。
纵然这是由水转化过后的单一属性,本身并没有那么多变和复杂,可无论是什么东西,什么领域,只要细心钻研到一定地步,都是能够引发质变的!
这几乎是一句人所共知的至理名言。
就算邱静语活到现在,已经对很多话,很多事,乃至很多人产生过质疑,可唯独这一句,他始终深信不疑。
年深日久,他手中勉强达到中品灵器层次的松纹剑,无论出鞘与否,剑身都会产生一丝寒意。
以这一丝寒意为引,催动他所引以为傲的功法,剑柄与剑身夹杂在一起的七十六道松纹便能立刻散发出绚烂夺目的光芒,短暂的炙热过后,便是接近永恒的冰寒!
他那压箱底的绝技,也就是从这样的理念中诞生。
只可惜,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最擅长的绝技,未必能够得到很好的发挥。
一种不妙的预感,在他的心里悄然浮现。
……
当邱静语手持着松纹剑,在这道地势有些偏僻的石桥上足足大喊大叫了半晌,荆何惜的身影才不急不缓地出现。
他的步伐,与之前进入传送阵法的时候几乎一样,既没有过分快,也没有过分慢,恰恰符合闲庭信步这四个字的定义。
只是当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邱天择的话时,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就绝对与游玩二字产生不了什么联系。
至少在邱静语的感知之中,他绝对不是偶然经过此处,而是带有十分强烈的目的方才出现的。
而这个目的,很有可能就是通过取得自己这个端阳城城主府前任主簿的性命来完成任务!
至于这个任务是谁发布的?
邱静语的心中无疑有很多猜想,但此时时刻,它们都不能得到一个精准的验证。
原因很简单,猎人不会放任自己的猎物轻易离开,杀手也不会放任自己的目标轻易脱身。
……
“其实我不是个杀手。”
出乎邱静语的预料,荆何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什么令人寒气遍生的森冷之语,反倒像是一个怪异的自我介绍。
带着几分好奇与惊讶的态度,邱静语横剑于胸的同时,也是出声问道:“倘若你不是个杀手,为什么会在附近装神弄鬼?刚一出现,又带有这么强烈的杀气?这些东西……你要作何解释?”
“解释?”
荆何惜几乎是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词语一笔带过,随后道:“可能你误会了什么东西。我刚才对你所说的那句话,并不是代表我不会杀你,而是为了告诉你,我不是一个专业的杀手。所以如果你在我的面前拼尽底牌,奋力一战,是有可能在自己走向死亡之前,承受更多的痛苦与困惑的,你明白吗?”
闻言,邱静语顿时勃然大怒,恶狠狠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荆何惜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你现在这么生气,反倒让我感到不解了。若是你认为自己的实力真的在我之上,可以无视我的存在直接离开,大可以在我现身之前,就消失在这座石桥上,而不是带着莫名震惊的模样继续停留在这里。没有真正交手,就如同惊弓之鸟的样子,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心中的恐惧与惊慌吗?”
邱静语冷冷道:“最开始我的底气来自于城主府,后来我的底气来自于墨雨巷,但现在这两个势力都有些靠不住了,所以我的底气才会受到影响。但这不代表你的出现,就能够宣告我的死亡。事实上,迄今为止,已有很多人想要取走我的性命,可最后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一阵难以觉察的细微调息声后,荆何惜平静道:“我没必要知道。因为在杀你这件事情上,我有绝对的把握获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