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旁听的坐席上有一人出声问道:“若嫡子能力不足,不能承其家业又当如何?”
“无论是嫡子弱庶子强,还是嫡子强庶子弱,考教得均是一个人品性,无外乎有无自知之明。”
商榷想也不想直接回道:“若嫡庶均能正视己身、知己长短,为了一族兴盛,何需在意名份或自身得失,庶子若强,大可辅佐嫡子,以兴全族。”
那人说道:“只怕嫡子无这自知之明。”
商榷转头看去,见一书生气宇不凡,他未落座,而是站在一旁。
商榷说道:“这正是榷篆写《弟子规》之本意。”
商榷自座位上站起,对在场之人躬身施礼,“榷篆《弟子规》,只望世人能抛却承继大事,重视凝血缘亲情。嫡子尊重庶兄,庶兄爱护嫡幼,时间久了矩步方行,有这份情意在,争端自然也能消弥几分。”
“我大炎以礼治国,众位学子均习《国礼》,已明尊卑,若能抛却身份对长者敬,幼者爱,人人皆得自尊,又何言纷争?”
“榷以为,无论嫡庶皆是血脉相连,有如手足断之不得,应抛却承继大事,做到兄友弟恭为好。”
商榷再一次躬身施礼,“榷之拙见,出于私言,非国法规礼,如有疏漏,望先生、及众公子见谅。”
公子岱这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番言论,只得把目光投向公子律。
公子律却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一旁的出声之人。
商榷观此二人面容相似,应为兄弟。
公子岱见公子律失神无话,就把目光投向了青鸿先生。
他感觉商榷的说话不对,但又说不出什么问题来。
尤其对方还是支持嫡子承继的,也认为嫡子应为尊位。
可就是感觉什么地方不对。
青鸿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商榷,便对在场众人道:“今日论学到此为止。”
他自座位上站起,又对商榷说道:“今日已然见过,你可就此回去,具名文书我会送到府衙备案,秋闱之时可持户册参考。”
商榷拜谢,“谢先生成全。”
如是,科举之事已经事成一半。
另一半,就看他秋闱之时能否过关了。
……
商榷离开后,在场的众人也相继散去。
子丘先生没有离开,而是随青鸿先生进了主院。
落座后,子丘先生笑道:“这小子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把疏漏补齐,且圆得不着痕迹,实在有些急才。”
青鸿先生却摇摇头,“只怕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子丘先生不由一愣,细细回忆方才商榷的言谈,“我原以为他是反对嫡庶尊卑的……”
青鸿先生说道:“其实若真能像他所说,倒也不失一个办法,只是世间大体还是俗人居多。”
“别看他看似说得不少,实则他什么也没说。”
子丘先生闻罢,叹了一口气,“只是这小子没有入仕之心,否则送进官学进学几年,大炎定能再出一个贤才。”
青鸿先生却再次摇了摇头,“只怕他的心思也不在治学之上。”
子丘先生不解,“青鸿兄何出此言啊?”
商榷能篆刻《三字经》和《弟子规》,必是对各类典籍有所研习,又怎会不治学呢。
青鸿先生拿起桌上的复卷,“这《三字经》子丘可曾看过。”
子丘先生当然看过,具名文书上还有他的签名,“自然。”
青鸿先生翻开复卷,指着其中一段念道:“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
“此言有何错漏?”子丘先生探头看着,“马牛羊,鸡犬……豕……他懂饲豕?”
商榷在篆刻时,注意剔除了《三字经》原文中读经、读史的全部内容,也只注意剔除涉及名人典故的内容,却忽略了那些他习以为常的。
正是这些内容,让青鸿先生注意到了他。
此间确有饲豕之法,但那是曾经。
只在《农时》上有一语之记载,但方法已经在战乱之中失传。
也曾有人想复此技,但豕力大难圈养,且血肉腥骚,故此放弃了。
而鸡的饲养则止步于十只以内,因为鸡瘟难以控制,所以府衙并不提倡养鸡。
同时,鸡和豕也未列入家畜之列。
故,此间只有四畜,未有六畜。
商榷是因为原主家中饲养了鸡,所以忽视了这一点。
同时他也习惯了六畜的说法,所以没有注意到此处的差异。
青鸿先生又点着文中另一段说道:“不止如此,还有这段,礼乐射,御书数。古六艺,今不具。何为书、何为数?如何称古,因何不具?”
子丘先生慢慢抬起头,喃喃地道:“青鸿兄的意思是……”
青鸿先生笑了笑,“这《三字经》决非原文,只怕上面有些内容不合时宜,被他删减掉了,疏漏的这些在他来看皆是寻常的事,若所料不错,这上面所写,他手中具有。”
“那这《弟子规》……”子丘先生坐直身子,用不可意思地口吻道:“他手里……有《国礼》全篇。”
要知道经典简籍都藏于世家、学府之中,个人有藏书的几乎没有。
像原主父亲那样自己边学边刻的,更是少之又少。
就连府学之中,《国礼》的简册都不完全。
如果商榷在这一定会大惊,只凭几句漏言,青鸿先生和子丘先生就把他的老底揭了个七七八八。
青鸿先生看着子丘先生说道:“子丘,你到现在还在怀疑《国礼》非朱子所著?”
子丘先生叹气道:“倒也不是怀疑,只是每每研习到最后总有未尽之意,这次去尚书院看了他们典藏的下半册,心中疑惑之感倍增,总觉得咱们所知的《国礼》并非全篇。”
青鸿先生说道:“当年朱羊之争,也是嫡庶之争,只是朱为庶子,羊为嫡子,双方争论不休,后因公羊生失踪告终,而后朱子著《国礼》定嫡庶尊卑,也曾有人质疑,但具不了了之。”
“后来朱氏对外宣称早已将朱子记名为嫡子,才打消了外界的猜测。”
子丘先生也说道:“此事已经过了几百年了,早就没法追究,只是每每看见朱氏以‘礼圣’后人自居,又霸着《国礼》原稿不宣于人,对《国礼》中有争议之处每每给出的解释也具不相同,不仅让人怀疑,朱子当年究竟有没有给《国礼》写下叙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