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傩完结篇(2 / 2)

身边之人察觉了她的心情,牵住她手的五根修长手指穿进她指缝,扣得紧了些,给人以一种无声的踏实。

另一只手,还耐心地举着爊鸭片。

陆无咎今日覆了假面皮,却未遮饰那双黛丽如湖的眼眸。送傩抵不住他轻柔的眼波,耳尖微红,只好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下一片烤鸭肉。

慢慢咀嚼,道是好吃。

陆无咎就她吃剩下的咬了一口,倒觉得一般,心道看来以后要多带阿傩出来,买许多好吃的给她。

一想起她这些年只以食物为充饥之用,囫囵进食,不论酸甜盐淡,他就心疼。

虽然自己在南疆那些年,树皮鼠肉也吃,雪水鹿血也喝,但怜妻如何不丈夫,他自己是个糙的,阿傩却应当被精心呵护。

她无欲无求,他便将所有看见的好物送到她面前供她挑选,总有一些会合她心意。

“阿傩,我已求请杜守旌老将军为媒,待到大长公主殿下一回京,我便上门提亲。”

说完,陆无咎脉脉低沉的声音转而轻扬,“糖葫芦吃不吃?”

送傩乍闻此事,一时失语。

记得上一回陆大哥带她去洛水岸的酒楼吃涮肉锅子,随口问了她一句:是想从公主府出嫁,还是想在自己宅中登迎亲喜轿,她便怔愣良久。

当时陆无咎见她一脸意外的神气,笑意无奈:“阿傩当我是什么人,我不是在玩,陆某是要娶你做妻子的。”

在此之前,送傩从未意识到她可以像寻常女子那样穿上簇红的新娘喜服成亲拜堂。她是一道飘忽的影子,仗剑行走太久,如今有了陆大哥,跟着他便是跟着他,脑海中却没有红尘旖梦的概念。

经陆无咎一语挑破,她才恍然,她可以拥有一个自己的小家了。

但还是没料到这么快,这才几日,他连提亲的媒妁都请好了。

且这等大事又做什么与糖葫芦混着说……送傩心中千番思绪划过,心一急口便拙,嘴里打个磕绊,“我不是小孩子。”

“嗯。”娃娃脸版的陆大人转头对她笑,牵在一起的手始终没松,顺口道,“十五及笄,阿傩今年二十四,自然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嫁给陆大哥。”

送傩唇角一抿,掰开他的手停步。

身后灯棚垂下的彩灯长绦,应风袅袅拂在她氅衣领口的风毛上。

陆无咎随之错步,伸手帮她拨去,俯下身:“抱歉,一时得意忘形。”

送傩不是生他气,大庭广众下,羞赧是有一点点,想得更多的却是:“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她知道杜将军在公主那里的分量,是以便清楚陆大哥如此周折,是为了什么。促成此事的背后,他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她对世俗庶务、人情往来都不大通,帮不上他。

是有几分懊恼自己。

“一点也不麻烦。”陆无咎一脸理所当然,让她放宽心,“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成家,一世打光杆也是该当的了。”

掌司大人就是有那种一言化解烦忧的本领,洒淡从容镌刻在神情中,意气风发。

送傩看得迷了,心中转忧为喜,向来独力承担一切的人,突然觉得,万事交他,也成了可以接受的事。

陆无咎重露笑脸,重新稳稳牵好她的手。

“所以要不要糖葫芦?”

送傩摇头,陆无咎便给自己买了一串——一路逛来,他买的所有小食都是单人份的,要的,便是两人分吃的亲密无间。见她真不感兴趣,陆无咎一口咬下顶上那颗最大的红果,吃得津津有味。

前一刻沉稳有加的陆大人露出一脸孩子气。

“那边仿佛在套竹圈,”陆无咎又发现了有趣的,“过去玩一玩儿?”

陆大人自然不会对这种小儿科的玩意感兴趣,唯一的可能,便是想哄身边的姑娘。送傩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轻笑道:“我真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知陆大哥是怎么想的,诚然,她小时候乐趣很少,从没玩过什么游戏,可她已经长大这么多年,对于玩乐的愿望早已淡化了。

再者说,以她的身手,一把扔出十个圈能套准十一个,有什么趣味可言。

心中正想着,忽听不知从哪传来一声醒木拍案:“只听那银铠将军道:‘本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长山赵子龙是也!’”送傩目光一亮,循声去找。

目睹这一幕的陆无咎弯唇,不待她开口,已带着这个不好哄的姑娘往书场方向走去,“那哥哥带你去听书,长大的小阿傩。”

门楼旁那简易搭成的棚子里,身着袄子长衫的说书人手执醒木,一折《长坂坡七进七出》正讲得热闹。

陆无咎交了铜板,拣了边上一张长凳,牵着送傩坐下。

在场听书的大多为升斗小民,花两个铜板买个消遣,见进来一对缎衣墨氅气度不俗的男女,不禁多打量了几眼,很快又被说书人嘴里精彩纷呈的故事扯了回去。

陆无咎惯会入乡随俗,学他们的样子后背微驼,二郎腿一翘,活脱脱就成了个游手好闲的市井汉,一身俊拔气质瞬间敛尽,不再招人注目。

他觉察到送傩坐在人堆里身子有些僵硬,摊平她的掌心,抓过一拢瓜子倒上去。

送傩低头看看瓜子,小时候路过集市,听见一耳朵说书声,便惦记了好多年。其实她从没有来过书场,哪怕对于这小小的零嘴,也不曾尝试过。

但身边有他相陪,哪怕事事陌生,也感觉……很踏实。

见她失神地捧着掌心迟迟不嗑,陆无咎眉心微动,又伸手将瓜子扫回来,一粒粒剥好了放在帕子上,聚成可观的一堆,再递过去,偏头耳语:“一口闷下去,细细嚼,香着呢。”

抬眼,正捕捉到送傩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神充满依恋,陆无咎心神漾动,喉结上下一滚。

他声音低浅宠溺:“别看我,看台上。”

一场热闹戏文,送傩听了个过瘾,散场后二人携手出来,正喁喁说话,不防迎面看见一个人。

送傩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宣无疆怎么也来逛灯市?

她随即漠然收回视线,勾着陆无咎的指尖,“大哥,我们走吧。”

宣焘猝然与两人碰个对脸,看着他们身上纹样相同的玄缎披风,又注视两人坦然牵在一起的手,心如堵絮。

自从南华观中送傩出剑割袍断义,他便认清,这个陪伴自己五年的姑娘,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了。

所以他忍着那份彻骨的煎熬,没有再打扰过她。

本以为不想,便可以不疼——

眼下对面相逢,宣焘的呼吸渐渐变得稀薄,她好像变了些样子,不那么瘦了,雪白的脸颊透出些粉润,向来静寂的眉眼甚至添了安恬柔软,胜似从前。

比跟着他时好得多。

宣焘转向她身边那身量高大却长着张娃娃脸的男人,目光微沉,他以为,至少会是那姓陆的。

这又是谁?

男人淡然开口:“四爷,久违。”

听见这道声音,宣焘一愣,向对面那张脸上细看几眼,自嘲地勾了下嘴角,了然让开道路。

二人牵手走过,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喧嚣的灯市还在热闹着,在宣焘眼里交织成陆离的光影,他扭头,注视二人渐去渐远的背影,知道自己方才想对陆无咎说一句:你照顾好她。

之所以没开口,是因为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便是他。

他还欠送傩一声真心诚意的道歉:宣焘确实有负送傩五年,是他对不住她。

可他也知道,她不会愿意再听到他说的任何话了,不出现在送傩面前,才是对她最好。

她曾经历过的有口难开兀自伤神的日子,终于报应回他的身上。

原来这么难受。

宣焘猛然仰头望天,待眼眶中的水光消弥,方提着一坛酒去往孟家园。

“四爷您来了。”看守园子的小厮已经对他熟稔得很了,只是今日的宣四爷看起来似乎格外沉默。

他来到一棵菩提树下,盘腿坐下,拔开酒塞子,将酒坛放在树下的石碑前。

“宣灵鹔,你有没有后悔过,直到临死也没把真实心意告诉小醋儿。”宣焘望碑叹笑,那双枯寂的眼,有如历尽冬春雪雨,一身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

他曾骂过宣灵鹔阴险恶心,竟会觊觎一手带大的侄女,也骂梅鹤庭臭不要脸,根本配不上小醋儿。可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怎么就忘了骂一骂自己。

“我每天都很后悔,每一天。”

他现在明白了梅鹤庭当日为何要说,如果能放下,彼时放下最不苦。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余生都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也不相信,他后知后觉爱上的姑娘,再也不会爱他。

宣焘仰面望天,嘲弄地勾起唇角,所以梅鹤庭这个过来人,留给他一把匕首,是教他用苦肉计自残明志吗?这个脑残的法子,也只有他想得出来。

人家对他心都死了,即便他死在她面前,那个爱恨从来分明的姑娘,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吧。

“自戕,逃禅,死后成空。九叔,我不会学你的。”

宣焘抄起酒坛子灌了一口。他姓宣,向谁低过头,大不了带着后悔一日日活下去。

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至少还有酒。

【终·芙蓉阙顶夜醉雪】

过了灶王节,不知不觉便临近除夕了。

私下相约时,陆无咎一直就和着送傩歇值的时间,带她出去玩,他办公的时间相较之下则可以灵活些。

不过一部掌司太过懈怠,总说不过去,他亦不是因私废公之人,有时便可着一个昼日忙碌,等到下值后再去找阿傩一起逛夜市。

反正不能亏待自己。

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送傩从前一直是下了值就老老实实待在衙署宿舍的,这段时日却频繁出去,同屋的林胜男知道个中底里,捕头公孙月却不知。

她近来听到风声,有人说看见送傩和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男子手牵手逛集市,情态亲密。

公孙月听后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里,送傩这个姑娘安静内向,不大像会做出在外公然与男子牵手之事的人。

她并非看不惯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只不过听描述,那男子的年纪似乎比送傩还小,公孙月怕下属被骗,便寻了个送傩不在的空当,找到林胜男问个究竟。

林胜男是送傩的好姐妹,哪怕是捕头问话,她也不能出卖了她去,打个哈哈道:

“捕头多虑了吧,大抵是底下风言风语,当不得真。咱们这个司部本就不同,这些年这样的风谈还少吗,送傩外头有人?反正我没听说。”

公孙月气笑道:“你个小滑头,我并非要责她,只是担心这姑娘心实受骗,你想那男子比送傩年岁小,咱们又不知他身份底里,若真弄出事端,吃亏的是谁?所以我才来问你。”

林胜男听后方恍然,还是捕头想得深远,她扭捏了一下,窘然反口道:“啊,卑职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送傩说过,对方也是六扇门里的,应该无妨。”

公孙月沉思:六扇门的同僚?那便是镇安司那边的人了,可据她所知,周青衿那一批捕快都已是三年前招收的了,似乎没有比送傩年纪还小的啊。

她到底拿不准,碍于送傩性情敏感,怕她多思,也没敢直撅撅地问她,思来想去,先报给了陆掌司知道。

若是别人的私情,公孙月自然不必如此郑重,但送傩是陆掌司亲自选中的苗子,看掌司的栽培之意,似乎有意让送傩将来接她的班。

那么确保这姑娘事事顺畅,便是她这个当捕头的责任了。

陆无咎接到疏报后无言良久。

不过左右他脸皮厚,挠了挠鬓角,抬笔批回两字:随她。

署内燃起灯,窗外又落雪。

被纸上那个名字扰乱一池春水的陆无咎,想念阿傩了。

仔细回忆,好像也才两日没见。

可那不也已过去六个秋了吗。

陆无咎视线投回满案书牍,其实明天再处理,也完全来得及。

镇安司总署距离女捕司有段路程,天黑雪暗,送傩在衙门的后署已经快歇下了,守值衙役突然报进来说,外面有人找送傩姑娘。

林胜男才被公孙月约谈过不久,正是敏感时候,一看这黑灯瞎火还下着雪,狐疑问道,“是谁?”

衙役挠挠头,这么晚上门的,他也觉得奇怪:“那人的脸罩在兜帽里看不清,自称叫周小虎,请送傩姑娘出去一叙。”

林胜男愈发皱眉,转头看向送傩,“周小虎是谁呀?”

却不想送傩闻言,麻利地披好外氅快步出门,“一个朋友,我出去了,胜男你先睡,不必等我。”

林胜男瞪圆眼睛,什么样儿的朋友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阿傩粉面含笑,连说话都利索起来?

难不成就是送傩的那位相好?

林胜男还没见过送傩这般活泼之态,眼睁睁看着她冒雪出了门。

她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似乎不对啊,白日也罢了,什么人会在晚间约女孩子出去,这大雪封门的,又无灯市,能去哪里?送傩为人单纯,不会被骗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公孙捕头的担忧不无道理,正好今夜捕头在衙门宿直,林胜男便找了过去。

公孙月看见她还有些奇怪,“可有事?”

看来捕头还不知送傩出门的事,林胜男眼珠子轻转,一面帮送傩遮掩一面打探:“那个,捕头,卑职有一个事儿想问您,您可知道镇安司里有一个叫周小虎的人吗?”

公孙月闻言静了一息,若有所思地审视林胜男半晌,“你如何知道此名,你问他做什么?”

看来捕头大姊是认得了!林胜男想,她可以在不透露送傩隐私的情况下,探听一番此人人品,也好给小姐妹把把关,于是觑脸问道,“您认得这人?敢问他的性情人品怎么样?”

公孙月双眼眯得更深,“林胜男,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胜男感到捕头怀疑的眼神,愣了一下,醒悟她这样火急火燎地半夜来问一个男人,确实太奇怪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为了送傩的幸福,林胜男咬咬牙,找了个借口:“哦,我吧、我相中这人了,是以想问问您……”

她还没说完,安静的值房中响起一声不可思议的诘问:

“你喜欢陆掌司?!”

“周小虎是陆掌司?!”

两个女子四目圆睁,说不清谁比谁更惊讶。

林胜男从公孙捕头如假包换的震惊眼神里,确认她所说是真的,雷劈似的怔忡半天,脑海冒出一个念头:我姐妹要变师娘了?我他娘的要平步青云了??

不对,陆掌司什么时候成她师父了?不过这不重要,她原本便尊其如师,敬其如父,视他为长辈又有何不可,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呀……送傩口中的相好的,竟然是陆掌司!

然而仔细想想,除了这一对,还有什么人能与他们般配呢。

林胜男看着公孙捕头仍在震惊不解的眼神,好像,她是第一个勘破这个秘密的人。林胜男越想越兴奋,小心地捂好嘴巴,在捕头莫名的目光中,掂着脚却行退出值房。

守好秘密,守好秘密,平步青云,平步青云。

在林胜男一个人遐想连篇的时候,送傩跑出衙门外,阶檐下灯笼照映之人,果然便是陆无咎。

他身上笼着一件与夜同色的轻裘,身后还有一匹马,见人出来,嗓音带笑:“慢些来,不着急。”

送傩走近,才望见帽兜下的那张脸,竟是他本来面目。

她目光一呆:“陆大哥怎么……”

陆无咎摸着鼻头笑,害得她被怀疑与一名少龄男子相交往,还可能被欺骗,他于心不忍啊。

暗夜是最好的掩护,他抬手摘下兜帽,自然地上来牵住她,“看见下雪,便想阿傩了,想与你一同赏雪。上马,带你去个地方。”

送傩眼中浮现细碎的星芒,点头上马,没有问他要带自己去哪。

年关无宵禁,二人同乘一骑,自北向南,一路驰骋而去,却是停在南华观外。

陆无咎勒缰下马,递手将送傩扶下鞍来,送傩踩在积有几寸厚的雪地上,在漫天纷飞的雪花中投去不解的目光。

为何带她来道观?

“不是这里,”陆无咎为她掖了掖衣领,抬手向东一指,“是那里。”

送傩目光随指望去,南华观东,曲江池南,正是皇家御苑芙蓉园。南华观的天机阁楼高百尺,比起芙蓉园的紫云楼,犹稍逊一筹。

陆无咎身为京畿镇安司长,选的赏雪地,竟是闲人勿入,禁兵把守的芙蓉园。

他笑意张扬地眨眨眼,眸光穿透浩雪,直抵云霄,“一起?”

送傩雀跃欲试,点头笑回:“一起。”

于是两道影子拔地而起,以最迅疾之速,最隐蔽之姿,避开守卫的耳目,错落双翚飞,旋身上高楼,层檐复层檐,直至高楼最高的碧瓦琉璃顶。

立足一地,江山可览。

两个人手牵着手,在触手似可摘星的高楼顶上并坐,在濛濛飘雪中,俯望万家灯火。

的确,不会有比这里更合适的赏雪之所了。

送傩心想,陆大哥能带她吃遍集市上好吃的小食,也能带她到洛阳最高处看一场雪。

仿佛天上地下的风景,只要能哄她开心,他都可以带她领略一遍。

她从前从来不觉得当小孩子有什么好,她的童年,是由失怙失恃与日夜苦练的荒寂与阴影组成的。可自从和陆大哥在一起,她发觉,做个小孩子是件很幸福的事。

因为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也有人愿意耐心疼爱她。

送傩看够了雪,扭头看人。

越是这样幽冥朦胧的交辉雪夜,越衬得陆无咎的脸丽若谪仙,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在想,”送傩悄声道,“陆大哥从前是不是这样干过?”

陆无咎但笑,身为遵纪守法的公门人,有些事,还是心照不宣的好。

冷风吹动他袍摆的襞积,他柔柔摆弄着她掌心的茧,“阿傩喜欢雪吗?”

送傩对于很多事都无所谓喜欢或不喜欢,她不爱雪,独爱今夜。

她唤了一声:“陆大哥。”

“嗯?”

“你真会去青城派的祖师堂吗?”送傩在高处看见南华观的魁星楼,想起这件事,“在他们的墙上刻字?”

陆无咎愣了一刹,幽湛的长眸绽出一抹雪意,“会。”

“那日图睿出剑,你替我迎战,当他削断你发簪的那一刻,我便发誓以牙还牙。他师父不是自诩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人家道观留下个字吗,我也什么都不做,就去他祖师堂上留一个字。很公平。”

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送傩,不笑的时候,有种寒谡的气魄,“傩傩,因为我很生气。”

送傩一点都不怕他的样子,相反的,又出现了深陷在那片眼窝拔不出来的心悸之感,如有鹿撞。

她呆呆问:“是生我的气吗?”

她仰着头,白雪下那红得勾魂的樱唇暴露在陆无咎视线下。

雪月风花,泼天美景,都不及她动人。陆无咎心中刻意忽略许久的热切,在这个冰天雪地里复苏,他自然地勾住女子小巧的颔尖,将答案喂给她。

他怎么会生她的气呢?傻姑娘,这一辈子都不会的。

两唇碰上的瞬间,送傩眼梢簌颤了一下,没有躲,轻轻闭上眼。

直到呼吸被掠夺殆尽,她不由溢出一声细软的哼,方轻轻推他,陆无咎却用力扣紧她的脖颈,没有放。

直到冰雪也挡不住两人周身热意,陆无咎才恋恋离开他的十丈软红尘,轻喘着,额头低埋在她肩膀,“对不住,体谅我一下。”

送傩第一次听陆大哥的声音哑成这样,被勾软的舌头仿佛也不好使唤了,“嗯?”

不解其意。

陆无咎没抬头,也许是初尝荤腥毛躁成这样,自觉没有脸见人吧,枕着她哑笑:“怪我不周,咬破了你……没法子,我打了近三十年光棍,馋。”

他应该是整个上京城里,最期盼大长公主赶快回京的人了,比送傩还期盼。

之前以为自己等得急,今夜才发现,他就是没出息。

头顶无应声,陆无咎以为阿傩害羞,才抬起头,便听酝酿好言辞的姑娘一脸纯诚,声如蚊蚋:“那,可以再尝一口的,虎子哥。”

雪还在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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