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地看了对方好一会，突兀地笑了。

“楚老太太一定想不到，最像她的，居然是她素未谋面的长孙。”

他妄图激怒对方，很显然，他再次失败了。

影子什么也没说，冰冷的浅色眼睛里，居然有一丝若有若的怜悯。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欣赏着跳梁小丑的力挣扎。

“十天以内，”他说，“我希望楚方烨身边不再有宋家活动的痕迹。”

宋岚裕静静地坐着，白色纱幔随着晚风飘起，被遮挡的光源在棋盘上投下舞动的浅影。

他僵硬地抬头。

白色棋子滚落桌面。

一派寂静中，仿佛有谁站在棋局那端，黑色的国王笑得诡异又冷漠。

而他的对面空荡荡一片。

——胜者已离开棋盘。

……

江俞走进沁园时，一个熟悉的红色脑袋正吊儿郎当地倚在长廊边，嘴里叼着的烟还在明明灭灭。

红毛看见他，惊得一瞪眼，手忙脚乱地把烟掐灭藏起来，讨好地笑着道，“老大，您怎么来了？”

然而江俞没给他偷奸耍滑的机会，“负重三千米，自己去。”

红毛哀嚎一声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地观察江俞的脸色，挠挠头，试探着伸出手来，“老大，消消气，我帮您收这个吧？”

江俞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面具递了过去。

红毛嘿嘿笑了两声，刚转身要走，迎面碰上了一个气质沉稳的眼镜仔，瞬间收起所有表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眼睛仔周顺理都没理他，走到江俞身边，“先生。”

江俞嗯一声，伸出手来。

叶家主说不给他安排任务，是真的不安排，所以今晚的所有事情都算是他私自行动。

从情报到跟踪，再到围追堵截，动用的全是“影子”自己的势力。

楚方烨这个滑不留手的，躲在宋家背后逍遥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为自己做的烂事付出代价了。

江俞垂眸看着手上周顺递过来的文件，上面赫然是白天叶书河嘱咐过暂时不让江俞知道的那些人的资料和一份比对结果。

周顺低声道：“家主的意思是，他处理干净了再交给您。”

江俞没说话。

他对叶家总是底线地迁就，哪怕要求过分到让他做他们共有的泄欲工具，他也没说半个不字。

这一切的前提，是叶家为他的复仇提供的实力。

其他的，他不在意、不关心，也就不去计较。

叶书河在影子的势力里安插眼线，他知道。

但叶书河想不到的是，素来乖顺的刀也会在自己的势力范围留下钉子。

或许他想到了，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刻意没去管。

今晚过后，江俞的很大一部分隐藏人手都会被发现，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走完了。

蛰伏多年，一夕自毁大半城墙，这样爆发的能量是巨大的，也是影子被称为“疯子”原因之一。

毕竟其他人可没这么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们为了自己预想的未来，瞻前顾后，绊手绊脚。

快了。江俞想。

就快了。

他把文件递还给周顺，淡声说：“做得不。”

周顺却露出犹豫的表情。

江俞平静地望向他。

周顺咬咬唇，低下头去，嗓音有些颤抖。

“先生，您以后会留在叶家的，对吗？”

他的语气几乎有点恳求了。

周顺真的很聪明。

他从江俞的一条条命令、时不时的垂眸和茫然中，预见到了一个他难以接受的未来。

——这位人前冷漠孤绝的影子，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再也不想活下去了。

但周顺想。

他和红毛青年祝源的命，都是江俞救下来的。

他为他的人格魅力折服，把他视为一生要追寻的对象。哪怕江俞比他还小上不少。

他法左右江俞的决定，但他衷心希望江俞能活下去。他还那么年轻，短暂的一生都在血与仇恨中度过，没能看看遥远的山川，也没能看看广袤的海。

他想告诉他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好，梨花也很好，经常来的小猫多吃了一碟罐头。

世间不止使命和仇恨，有那么多美好的可爱的事物，有那么多本应你享受的爱和真心。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周顺乞求着江俞的回应，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浑身的热量在寂静中被一点点抽走，宛如一个溺水的人，在恐惧中颤抖。

“周顺。”熟悉的冷淡声音。

江俞认真地说：“你的能力很强。”

“我走后，你大概率会继任下一任影子。”

“祝源现在太急躁，你要时时监督他，他早晚也会变得沉稳，独当一面。”

“不必离开叶家，以你的能力，不出几年，就能与家主平起平坐。”

周顺听着他似乎早有腹稿的一条条嘱托，终于忍不住了：“那您呢？！”

他不想的，但是他已经开始哽咽了。

江俞沉默地看着他。

“我……”他的眼神开始放空，好像装着一片旷远的海。

“我会去一个，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

江俞拒绝了沁园的车，独自走在夜晚的街边。

霓虹闪烁，纸醉金迷，万家灯火，醉生梦死。喧嚣的、繁华的、一个人的都市。

不知何时身后不远不近地跟了一辆黑色宾利，江俞注意到了，但对方似乎没有上来打招呼的意思，他便也当没看到。

他继续慢吞吞地在路边走，宾利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加速超过他，然后停在了他面前。

江俞停住脚步。

车子后门打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把他拉进了怀里。

清浅的木质香水气息迎面扑来，对方把他紧紧按在怀里，凶狠地撬开他的唇瓣，近乎蛮横地纠缠着他的舌尖，纵情侵略着他的口腔。

江俞习惯性放空身体，水蓝色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直到呼吸不畅溢出一两声呜咽。

对方缓缓放开他。

车子疾行，路边交的光影映入车里，江俞透过雾气，隐隐看到一双压抑着汹涌感情的桃花眼。

叶之微轻轻吻上他发红的眼尾。

“小俞……”

他声音喑哑，如同久未进食的野兽。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