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三十六岁的程喻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顾忍风在“深渊”唯一一次单独执行刺杀任务失败,就是败在程喻身上。
为了执行刺杀任务,顾忍风曾经对程喻做了一番详细调查,并对他印象深刻。那是个从气质到体格都不像军人的军人,单身,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定距离,身材瘦削,脸上永远是淡淡的,甚至有点懒散的神情,肤色是病态的苍白。
但这人的军事才华如同一颗明珠,即使曾经蒙尘,最终仍是显露出了光芒。如果不是受到多方掣肘,程喻没被调任,仍然担任第九军军长的话,联盟军没那么快能突破帝国东南防线。
这样的人似乎不应该就这么被封在地下而死去,这怎么想都觉得不像他该有的结局。
顾忍风心情复杂地走进被封闭了半年之久的地下基地。虽然进来之前已经让通风设备工作了一小段时间,但里边还是充斥着难闻的,混杂着腐臭味和灰尘味的窒闷空气。有几个队员小声抱怨着后勤没有准备防毒面具而戴上了口罩。
军靴硬质的底踩在满地的碎玻璃和凌乱的杂物上,每一步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在昏暗寂静的建筑内清晰地传进耳膜。
电路是坏的,他们点亮了几盏手提燃气灯,亮度足够让人看清Z-03内的情景。
由于身为帝国上将的程喻逃进这里,因此在进来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这是个秘密军事基地。然而此时在燃气灯的光线里,地上横七竖八保持完整的人类骨架上面套着的衣服,除了军装,更多的是已经变得肮脏不堪的灰扑扑的白大褂。
顾忍风他们明明只封住了入口,没有使用对内部造成伤害的任何武器炮弹,但走进去才发现,Z-03几乎塌了一半。里边仿佛一片废墟,但还有部分幸存的实验台以及仪器,明确昭示Z-03不是军事基地,而是一个研究所。
所有光脑和有存储功能的电子设备全都被暴力损坏,只留下迸射了一地的数碎片,还有许多不明的残骸。
里面还有三个房间,一间曾经是资料室,里面有被焚烧过的纸灰和被破坏的各种设备。较小的另一间是储藏室,靠墙的架子上和地上都是贴着食品、器材或药物标签的储物箱,但装食品的箱子里,东西都空了。在里边还能看到一些破碎的包装袋,像是由鼠类啃噬造成的。
最后一个房间是个巨大的培育室。至少有五十个培育仓整齐排成几列,连接着各种管道缆线。晃眼看去,大半培育仓中或清晰或混浊的培养液里都浸泡着东西。
其中只有五个培育仓还发出运行中的轻微声响,亮着微弱的光,能看出里边是人形的东西。其他明显已经关闭很久的培育仓里,液体污浊不堪,里边的浸泡物看着像是散乱的骨骼。
培育室的地上有六具骸骨。顾忍风逐一扫视过去。忽然听到“喀喇喇”一声响,旁边一张椅子上的白大褂领口里探出的一截颈骨上,滚落了一个白森森的骷髅。骷髅像个坏掉的球,在地上轻轻弹了几下,静止下来。旁边类似手术台的台子上躺着的则是一具没有被任何衣服或布料遮挡的骨架。
地上的几具骸骨中,靠在墙边的那一具套着的衣服被顾忍风认了出来,正是程喻进入这个研究所时所穿。
曾经和顾忍风一起行动并追击程喻的方惟走上前,感慨地啧了一声,“帝国一代神将真的就这么死在这儿了?”
顾忍风盯着那副白骨。掉在地上的骷髅眼睛部位的空洞与他的视线声相对。
“不好说,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能确认。”顾忍风眯了眯眼,眉头拧起。
他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顾忍风认识这个人超过十年。
那时候还没有内战,没有联盟军。不管人类生存环境多恶劣,帝国上层多腐朽,内部多糜烂,表面还是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当年十八岁的顾忍风是帝国西区警校二年级的学生,他通过了军部的一个选拔。
通过初选的一共有三百二十人,全部集中到首都鹰城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集训,每个月测试一次。集训结束后会再次进行选拔,最后只会留下二十四人。这二十四人将组成帝国军部特种部队一支新建立的队伍,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三百二十人分成了十六个小队,每个队二十人,分别由两个教官带队训练。程喻是顾忍风所在队伍的主教官。
当时年仅26岁的程喻军衔已经是上校了。在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之前,他先成为了帝国最年轻的上校。
那个人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地穿着军装,笔直站在二十名满怀激情的年轻人面前,眉眼神色平淡到近乎冷漠。他毫感情色彩地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记住这一点。”
顾忍风当时还是个满腔爱国热忱,向往着成为军人的热血青年,他记得当时忍不住当众驳斥地反问:“国家需要我去死的时候,我应该为了活下去而逃避吗?”
周围的队友都沉默。他们背地里不知道嘀咕过多少关于程喻的流言,却没有人会像顾忍风这样当着他的面直接提出问题,明确挑起一场辩论。
然而那个人只是淡淡地扫了顾忍风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他是个军人,可他认为活下去最重要,并且不屑于就这个观点与顾忍风做任何讨论。他看向顾忍风的眼神,是一种忍耐和厌烦。
在任何情况下,他会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不管情况多么恶劣,他也会竭尽所能活下去。
这是顾忍风对程喻的认知。
这是外界所不知道的神将程喻。
所以,眼前这副骸骨真的是他吗?他真的就这么轻而易举死在了这个研究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