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忍风的心情有些轻松，又有些压抑。

轻松，是因为终于能够确切肯定地说，当年那位程教官，并不像传言所说，靠下流的勾当换取军衔。

压抑，是因为那个人从来没有为自己解释过一句。

矛盾的两种心情搅揉在一起，变成了满涨的酸涩。

如果顾忍风还是十八岁，大概会气愤地跳起来，对着墙疯狂地吼上几句，质问早已化为白骨的人，为什么。

但二十八岁的顾忍风能够理解那种不想解释的疲累。

程喻在那之后的经历，基本上顾忍风都知道。

他离开集训中心后进入军队，几次调动升迁之后，成为上将，担任第九军军长。在顾忍风失败的刺杀行动中，他失去了右臂。

靠着先进的医疗技术，他的右臂保留了下来，但抓握力，基本上等于残废。

后来因为帝国内部混乱的权力斗争，他被调任城防部部长。不久，第九军曾经守得固若金汤的东南战线被联盟军突破。

帝国为了鼓舞人心，在鹰城广场由内阁首相辛沛荣主持了一场机甲展览。顾忍风带领的“深渊”小队受命佯装刺杀辛沛荣，制造混乱，好让联盟的一支尖刀部队趁机潜入鹰城。

当时担任城防部长的程喻意识到他们这边是被牵扯住时，当机立断驾驶正在展出的其中一架小型机甲亚当，挡住“深渊”的攻击，为辛沛荣创造逃走的时机，随后他则往相反方向逃离。

“深渊”小队兵分两路，一半人追辛沛荣，另外五个人在顾忍风带领下追到了Z－03外。他用强威手枪——雷神.80击伤亚当，逼得程喻逃入Z－03。随后因为要赶去支援友军，便将Z－03的入口掩埋封死。

再见到程喻，就已经是一副白骨了。

幽灵关于程喻的第一份报告，到程喻死亡的信息被公布为止。

幽灵附言，之后会有第二份报告，是一些需要花费更多时间调查的细节。

“风子……”

他似乎听到小白叫他，回头从书房没关的门看到小白在床上翻了个身，身上盖的薄被完全蹬开了。

顾忍风叹了口气，走出书房。

他站在床边给小白盖好被子，自己却没打算躺到床上。心跳有点乱，心情也起伏不定，他知道今夜他会失眠。

“天梯”行事心狠手辣，从不留情。

曾有一名主播连续报道了三期关于“天梯”恶行的节目。某天她被肢解成六块的尸体就被按人体原样拼好摆在马路上。由于血全部被放光并且特意经过清洗，尸块断口整齐，肉色发白，看着格外瘆人。

也曾有卧底的警察暴露，之后被打了药，保持清醒活活受了几天几夜的折磨才断气。他的眼皮、一只眼球、耳朵、嘴唇、牙齿和手指脚趾都没了，其中一条腿的皮肉都被剔尽，只剩骨头。

那个年轻的程喻，是怀着怎样的抱负，以怎样的毅力和胆量，在刚刚离开学校，就断绝和亲人朋友的联系，进了这样一个毒窝。近千个日夜与蛇蝎豺狼为伴，游走在死亡边缘，最终还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把重要情报传递出来，让最后那一次清剿行动大获成功。

毒瘾……

他曾经染上毒瘾。

除此之外呢？他在澜都，在“天梯”还经历了什么？

后来在Z－03，又经历了什么？

顾忍风站在床边想得出神，恍然间看到小白醒了，正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醒了？灯太亮了吗？”顾忍风转身去调床头灯，发现本来就是最暗的一档。

小白的脸和目光跟着他转过来。

“怎么了？”顾忍风坐到床上，伸手去摸他的脸。

尽管小白没有动，尽管最暗一档床头灯的光线黯淡，顾忍风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睛里的一丝抵拒。

“做噩梦了吗？还是又看到什么幻觉了？”顾忍风本来打算在书房坐到天亮，看到小白这样子又觉得放心不下，于是躺到床上，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抚摸他的背。

“不怕，我陪你睡。”

“嗯。”小白把脑袋埋进他胸膛，闷闷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