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顾忍风又有了可以信任的好友，程喻发自内心地感到欣慰。虽然方惟之所以站他们这边，除了和顾忍风的关系之外，多少也有自己的目的。

“我知道小黑很有可能也是个载体，但是他没清醒，没失控，你们不能伤害他。”方惟曾经这么对他们提出要求，“就算他清醒了，要怎么处置，也得由我决定。”

顾忍风没意见。

程喻对方惟不熟，犹豫着没表态。按他的意思，最好直接杀了小黑。但他也看过方惟发过来的视频片段，见过与曹浦阳会面那天小黑的模样，知道方惟对小黑的控制很严厉。

顾忍风没有催他，只静静等他思考和做决定。

窗外晴空万里，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明媚而温暖，树枝上繁密的绿叶迎风招展，影子也在地上起舞。

程喻看着那些舞动的树影考虑了一阵，点了头。

即使反对也没有用。他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行动够快够顺利，或许可以在那只异宠被存入的记忆复苏前解决一切，这样再好不过。

但如果发生意外……如果那个小黑出了问题……

程喻脸上保持冷静表情，只在心里默默盘算，没有留意顾忍风何时切断了与方惟的通讯，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程教官信不过我们。”顾忍风用了肯定的语气。

程喻回过神，惊讶于顾忍风的敏锐，用手指揉开蹙起的眉头，尽量平淡地说道：“毕竟你们是联盟的军人。”说着拿开手，笑了一笑，“我印象里你是个信念坚定的人。如果不是你父母和弟弟的事，恐怕你今天在内战里会是一名忠诚的帝国军人。”

顾忍风没说话，程喻有些疑惑，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失言。

“除了方惟，没有人知道我家人发生的事。程教官也查过我？”

程喻不接话了，顾忍风脸上表情复杂，眼睛看着程喻说：“我的确是联盟军人。但我已经不是十八岁。有些浮光华彩下的阴影，我也不是完全看不到。这就是我想方设法从特研处带回你，却对你的身份保密，也没有劝说你投靠联盟的原因。”

他沉默了几秒钟，又说：“我平常没什么私心，除了涉及你和小白的事……既然程教官查过我，也知道我现在孑然一身，我曾经说过会保护我的家人和兄弟，这话到现在仍然算数，不管你还是小白，对我都是很重要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顾忍风的语气诚恳，程喻的心里并非没有触动，但他脸上的表情控制得很好，肌肤绷得纹丝不动。

于是顾忍风换了个话题，“我问过你那时候为什么会进入Z－03，你没有回答我。但我也看出来了，你现在对我和方惟的不放心，主要原因之一是小黑。你担心小黑说出什么来。”

程喻淡然的面具终于出现裂纹，刚刚揉平的眉头又蹙成团。

“那么我推测，Z－03里有某个东西一旦让联盟知道，会影响到你坚持跟随我去地狱峡谷的目的。对吗？”

顾忍风的语气不重，声调也不高，但他精准的猜测还是给了程喻一种压迫感。程喻抿着唇保持沉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说过，帝国上将程喻已经死在Z－03了，现在这个你，不站任何一方。我相信你。那么，你去地狱峡谷的目的，是私人原因？如果是私人原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你能帮我，我也能帮你啊。”

外面的风大了起来，地板上的树影飘摇不定。一阵阵流动的云层渐渐遮蔽太阳，光线开始忽明忽暗。

程喻看着眼前这个人。根根直立的硬茬头发，坚毅利落的脸部轮廓线，诚恳的，关怀的表情……他长大了，但仍有些曾经令自己心动的本质的东西没有改变。

但程喻最终还是奈地轻声说道：“现在这个我，不站任何一方，可是你终究还是是站联盟那一方的。”

“难道你的目的是要对联盟不利？”顾忍风有些严肃。

程喻淡淡一笑，“不会。不会对联盟有任何不利。

“那只是我个人的，上一世和这一生活着的唯一目的。”

他竖起手掌，阻止顾忍风追问，“我对小黑不放心，是因为担心他是Z－03负责人江济帆的载体。江济帆这个人是个天才，但也是个疯子。假如真的是他，后果难以预料。”

他停住了话头。两个人之间只剩下沉默。

“江济帆对你做了什么？”顾忍风忽然发问，这问题让程喻有瞬间的措手不及，但他快速扭过头避开顾忍风的目光。

顾忍风蹙起眉毛，“你告诉过我，那个记忆移植实验你不是自愿参加的，你还杀了包括江济帆在内的三个人。而你现在除了想去地狱峡谷，就是在提防小黑。这一切背后是有联系的对么？”

“相信我，我不会让小黑对你产生威胁，假如他真的对你不利，方惟有办法控制，他不会背叛我们。”

面对这样的坦诚，程喻仍然选择了沉默，这是种看不见的距离。

总是这样。

就像当初顾忍风在他的办公室慷慨陈词，指责他自私，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而他话可说。

他的确是自私。

上一世，这一世，他活着的目的都只有一个。为了最大可能确保这个目的能实现，他不能对身为联盟军人的顾忍风说出更多。

“我会让方惟盯紧小黑。”沉默良久，顾忍风疲惫地再次承诺。

这是程喻在记忆苏醒后，第一次从顾忍风的话里听出了失望的情绪。

心脏的位置蓦地刺痛起来。

这时顾忍风又问：“那么，我想再确认一下，你所隐瞒的事和你的目的，对这次行动会有什么影响吗？”

“对你们要完成的任务没有任何影响。”

程喻肯定地回答他。

顾忍风当然会听出来这句话强调的是“他和方惟的任务”。

但程喻没有听到他再问下去。

外面的风不知何时停了，然而十几分钟前还晴朗的天空，现在却像是盖上厚重的乌云被子。

零星的雨珠大颗大颗地砸在玻璃上，越来越急越来越密，在天地间连成白亮的线，最后变成玻璃窗上流动的水帘，让人再也看不清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