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昏黄的灯下低声诵读,心仿佛涨大了,从里面长出一个新生的人,不再是小甜水巷里任人戏弄的花娘,是君,是女史,也可以明公正道地被喜爱,被尊重。
直面自己在镜子里红溶溶的脸,鼓着嘴,赌气的样子。银瓶不由得愣住了。
前儿不还说她是绝代佳人么!不还说她可着他的心长么!银瓶把眼圈儿红了,扭头瞅了他一眼,水光泛泛的月眼上是微蹙的眉,那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幽怨委屈,叫裴容廷又心疼又要笑。看她那眼泪就要绷不住了,他方叹了口气,揽着她的肩强搂在怀里笑道:瞧这脸子,好个脸酸的丫头。你不信?等着,等我找出她的小像来,瞧你服不服。
当然是骗她。这不过是糊弄,为掩盖自己的一时之失临时想出的法子,免得她存在心里日夜琢磨。用谎言遮掩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好在他哄骗她游刃有余,三言两语便能编出一个故事,一场梦。毫破绽,永远不会醒过来。
她果然还记得。裴容廷的心沉了一沉,却不动声色,半含笑唔了一声,那你知道她是谁
镜子里的小鹅子面低了下去,看不见眼睛,却依然可以感到她浑身的羞赧。
畹君,畹畹。
越是这个时候,女人越要关心对方的姿容,甚至超过了男人自己。
裴容廷见她那小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心下了然,笑道:竟不劳你费心,我房里并没有人能消受。不过你要闲着没事,做出来有多少算多少,都
给了我倒使得。
银瓶抬头,睁圆了眼惊异道:大人的意思大人还未娶妻么?怎会,都这个年纪了
裴容廷挑眉:这个年纪?
他十九岁入仕,又升得太快,二十几岁的人成日混在老叟堆里,一向受人质疑轻视。不想官场上被人指摘太年轻,在婉婉跟前,又成了这个年纪,他一把捏起银瓶的脸,嗤笑道:自古嫦娥爱少年,卿卿青春年少的,原来已经觉得我老了
嗳哟,嗳哟,我说了,大人饶了我罢。银瓶笑着躲闪,忙道,不是老,只是吓一跳,大人这样出众的人才竟会留到现在!北京那些朱门绣户的丈母娘怎么就肯放过您?嗳哟我又说了!
银瓶又疼又痒,昵笑不止,滚到了案前的楠木圈椅上,裴容廷一转身,就将她困在了椅子里。他两边扶着扶手,背着昏昏的灯火,高大的身个子像玉山的影子。银瓶处躲藏,只得拉紧了身上那宽大的袍子,睁着眼往上瞧,一双琉璃珠子滟滟。她又笑又怕,却忽然听裴容廷低声说:若我说,我不成亲,是因为一直在等着婉婉,你会信么?
银瓶愣了一愣,伸手虚虚捶他一下,嗔笑道:嗳,您去年才见我头一面,又说这话,当是哄傻子呢!大人也太不会骗人了。
裴容廷没说话,唇角仍是仰着,眼睛却在阴影里沉静下来了。
得了这新名字,银瓶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桂娘房里展示这把扇子。那会儿天才将明,桂娘还睡未起呢,一半纱帐垂着,就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给小袄扣钮子,半天也没扣上,打着呵欠道:我又不认字儿,也看不懂。这上头写了什么,能让你这么高兴?
银瓶抿嘴笑道:我们大人在上头给我起了个雅号,叫畹君,你听着好罢!
畹畹?
对,就是畹畹,大人也这么叫来着。银瓶眉飞色舞,却瞥见桂娘怔忡的神色,在她跟前晃了晃手道,你愣什么?
桂娘回神,忙又佯装打了个呵欠,摇了摇头。银瓶正在兴头上,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又笑道:不仅好听,而且朗朗上口,我念着,只觉得顺嘴,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