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不自禁放低了声音,鬼使神差地走到银瓶身后,从后面拥住了她。
李延琮晃了晃身子,扶住梅花几站定时,裴容廷早已不由分说地起身,向着她的方向追过去。
他起了个缺德主意,起身站到了银瓶身旁,微微弯腰看着,虽然是对裴容廷说闲话,那温热的气息却拂在了她的耳畔,我们这儿比不得中堂府上,没什么大龙团小龙团,一点乌龙,不成敬意,只好委屈中堂。快些,中堂等着吃呢。
他本是想当着裴容廷好好欺负欺负她,让他心疼。他早看出来了,裴容廷看着跟冰砌的高山似的,其实也就外头那一层,别说他这心肝掉两滴眼泪,就是不堪折辱地朝他望一眼,他就彻底没了辙,只能由着她予取予求。
那闲散口吻,仿佛裴容廷真的是他们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他们也真的是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
银瓶仿佛是被扼住了喉咙,惶骇地呃了一声。
银瓶喜欢他长眼下睫毛交的影子,一直都是。
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她哀致而眷恋地在心底描画他的轮廓,说出口的话却像剃刀片:不。中堂,并不是他把我掠来,而是我心甘情愿投奔他来的。我现在是他的人了,遵照我父亲的遗愿,你知道的,他早想把我许给六将军。
婉婉婉。他艰难地开口,你瘦了。
那头银瓶并没有跑远,听见身后脚步匆匆,忙举起袖子来拭泪。
他会说什么,他应该说什么?
她哽咽地说着,推开李延琮,眼梢恨恨钉了他一眼,恨不能往他脸上打下去,却连看容郎的勇气也没有,提起裙子落荒而逃。
阴天,雨雪,茶与小火炉,青瓷盘子里盛着小食,似乎是很温和的气氛。
身旁的这个女人,曾亲手拽回伤痕累累的他,陪他走过那样多的辛苦路她弯低的颈子有新月的弧度,她的身上有清淡的胰子花粉香。李延琮的心跳了一跳,仿佛在一瞬间理解了所谓的相濡以沫应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李延琮脑子里转了个弯,明白了这丫头的心思,咬牙之后却又生出了一丝玩弄的兴致。他瞄了裴容廷一眼,见他怔忡而执着地望着梅花几前的人,扁金镶滚宽袖露出瘦削的手指,死死抓着膝头的膝襕,抓得筋骨峥嵘,显然已经克制到了极点。
四目相视,他们在彼此脸上看到了魂牵梦绕的面容。她的裴哥哥啊,即便这样瘦,这样憔悴,清华气却早已沁入骨髓,仿佛浸入木头里的沉水香。
一语未了,他的手从攥袖子转为攥住她的手臂,拉着她转过了身,强忍住咽喉的苦涩:为什么,婉婉是他胁迫你,对不对?我知道,你分明不情愿,你别担心,我清楚他心里的算盘,有我去和他商谈,绝不会伤害到你。婉婉,你你看我一眼,告诉我,他是从哪里把你掠来的。
杏叶茶匙少了一把,我去取。
从前做王爷的款儿来,一会儿嫌她拿乳钵的姿势不对,一会儿嫌茶粉磨得不够细致,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
可银瓶都驯良地应了,不厌其烦,完全是心悦诚服的样子。
不吭,仿佛她的皮肉之苦可以稍稍减轻他的痛苦。
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怨我一次次抓不住你,一次次让你误会,让你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吃了许多苦起初是哄孩子的语气,哄她,又或者是哄他自己。可是银瓶只是苦笑着不言语,他终于法再欺骗自己,力惨然地笑着,那我呢,我们之前的事,那些事,婉婉我们之前的那些十二年的事
能让裴容廷语伦次,她做到了皇帝都做不到的事。
她偏过头,苦笑道:我们是怎样的开始,裴公子还记得么。
裴公子,已经有许多许多年,她没有在私下里这样称呼他。
裴容廷怔了一怔,他们都想到了,那个上京三月的午后。
上巳踏青,下了蒙蒙的细雨,放不起风筝来,她的哥哥为了弥补她难得出门的遗憾,偷偷带了她往什刹海子去划船。小小的船,船篷在新抽牙的柳树下窣窣地划过,碧水浩渺,楚天辽阔,船舱里除了哥哥和她,还有裴容廷。
他和她并坐,因为他比哥哥清瘦,可以让小船平衡些。
他们带了自己的银器玉茶具,在湖上烹茶下棋,半途经过护国寺,她闹着要吃护国寺的炙肉和豌豆黄,好歹央哥哥去买,留下裴容廷和她在船舱里这在她哥哥是绝对放心的,因为裴容廷是这样一个公认的正人君子。
可是连连在棋盘上败下阵来之后,她感到乏味,拨乱了棋盘,赌气倚在了他身上,他依旧很规矩地敛目端坐,并不怎么像哥哥一样哄她,却能感到心跳得剧烈。裴公子一定不喜欢我。她想,忽然很委屈毕竟她是那样喜欢他。她回过了头,正巧他也转过脸来看她。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生得这样好看,天光落在他眼睛上,眼底有乌睫的影子,他的薄唇是有点退了色的红,仍很润泽。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啄了上去。
蜻蜓点水般的,她回过神来,看到他眼中的怔忡,非常羞愧。
亲吻就是就是这样的罢?我在话本上看到我只是,只是
不。他嗓子都哑了,扳过她的下颏重新伏上唇来,以一个更绵长的吻向她解释,吮吸她的唇,这样才是。
那年她十五岁。
而后的一切,都不对了。
都不对了。
银瓶不敢再耽溺在回忆里,她反剪着手垂下眼睛,使自己可以流利地背诵那些早已想好的说辞,那时年纪小,不懂怎么表达,把公子当做哥哥看,反让公子会了意,稀里糊涂就现在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至于银瓶银瓶是爱慕大人的可是她已经死了,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现在只想完成父亲的遗愿,别的,也没有什么了
说不下去了,她几欲抽噎,好在一阵寒风卷着雪刮过了庭院,化作穿堂风穿过游廊,把彼此的话都堵在了喉咙。
裴容廷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来,让宽敞的袖子为她挡住风雪,再一回神,却见面前空荡荡的,而银瓶已经跪伏在了地上。
银瓶把脸埋在手臂间,可以尽情地让唇齿颤抖,中堂这些年的恩德,我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答,今生没有机会了,只愿来生可以奉还一二。我已是有了夫主的,以后也没有道理再见中堂了,我替银瓶给中堂磕个头,愿中堂平安顺遂,富贵绵延。欠下中堂的银子,前前后后能有两千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