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看不上他这纨绔样子，低低骂了一句薄媚，李延琮听见，却笑起来，靠在门旁仰头道：杜工部有首诗马上谁家薄媚郎，临阶下马坐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这诗好，对时对景喏，银瓶，酒就不要了，你们这里的茶总得捧一碗来罢。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门下走进来一个穿黛蓝半臂，白罗中单的男子。银瓶认出是李延琮，远远见他手里拿着一只二尺长的竿子，还当是只烟杆。

银瓶低头横了他一眼，再不理他。

好玩罢。他洋洋得意，我们打进扬州府，在府衙里发现这爱物儿，回来一路就养熟了。这东西亲人，好上手，留着给你做个伴儿罢。

瞧我给你带什么回来这玩意在京城叫蜡嘴儿，又叫梧桐儿，年节庙会上打弹的都是它们。

吴娇儿小心觑着裴容廷的脸色，他站在门槛外，白璧似的脸上半明半暗，唇角浮着似有似的冷笑。

花园子是好地方啊，有花有草适宜养病都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园子有锁，又在东北角，和某人歇宿的西小院遥遥相对。

若是穿过

银瓶立即站起身，蹙眉抱起了手臂，看着李延琮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往天上一抛，小雀随即扑棱着翅膀冲到半空，衔回小石子吐在他手心。

雨初晴，雁空绀碧。

银瓶没心思理他，提着裙子往屋里走，又听他闲闲道：既然身子好些了，赶明儿就搬到后头花园子里罢，里头有个两层的小红楼，足够你住的了。

她在他怀里睡了许久，只是自己不知道。

府衙后头有个小花园，一直上着锁。银瓶愣了一愣，停住脚步道：为什么？

他撩袍在她身边坐下，袍子底下露出皂靴和白绸袴，门槛子矮，更显得腿长没地方放。

这斜对角，势必要经过他的上房。

李延琮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乱响，却没料到那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如今银瓶身边最近的人是吴娇儿，而她又曾是他的姘头，三个人的关系可谓剪不断，理还乱。

吴娇儿也像桂娘，早已锻炼出一身步步为营的本事，想银瓶若未来跟了李延琮，自己搅在当中，未免两面不受待见；倒不如和裴尚书有个结果，自己也好长长远远地服侍。再加上裴尚书花了许多钱收买，吴娇儿便与静安暗通款曲，把银瓶将要搬到花园子里的消息透露给了裴容廷。

当日白天裴容廷并没有露面。

一直到了晚上，吴娇儿才偶然将裴尚书不仅并未葬身长江，还赶来淮安做了李延琮幕下宾的消息告诉了银瓶，说他如今就住在府衙里的西小院。

彼时银瓶正吃下了最后一口人参汤，听见这话，竟急火攻心，哇地一声又吐了出来。她怔忡了须臾，一句话没说便往外跑，出门时一个磕绊跌在门槛上，才算寻回些神志。

吴娇儿来扶她，她推开她，语伦次地问：在哪儿！他在哪儿！

在西小院

银瓶爬起来便跑，她也跟在后头。日头下来，已经是泼泼洒洒满天星斗，银瓶整个人像撂在大海里，东倒西歪地跑到府衙的西角子，小小的院子，粉白墙，黑油大门竟是半掩的。

她扑在门上撞开，头一眼先瞧见守在门旁的静安。

银瓶心里轰然，见厢房的堂屋门口点着纸灯笼，便扑火的飞蛾一般闯了进去。

吴娇儿夹脚迈进来，看见静安，两人对了个眼色，关上门远远退到了廊子底下。

银瓶迎着灯影，一把撩开了竹帘，看到了灯下的人。

心脏骤然的停顿，于她与他，都是。

但是和银瓶面红发乱的狼狈相比，裴容廷只不过用眼梢掠过她，然后转回目光继续看他的书。

侧脸巍峨，乌发只用玄绦系着，象牙白罗袍在灯下泛浅金，露出一点深朱红中单的领缘。夜凉的五月，芝兰玉树的贵公子挑灯夜读，乌漆条案上除了书籍笔墨，就只有一盏白釉水盂，两只印奁。在别人是寒素；在他，反显得淡薄雍容。

尽管早已把心输给了她，他仍能做出输人不输阵的模样。

连音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自持。

这么晚了，有事么。

病中的剖白不能算数，裴容廷本是想等她养好了身子再好好算一笔账。可是银瓶可怜兮兮扑过来，一下子扑在他膝上，话还没出口，桃花脸上就已经滚下珍珠泪来。

容郎！所以那天是你容郎，是你么。

她永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败下阵来，在心里喟叹，放下书卷，把手肘撑在扶手上，扶额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