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姑娘......唔?她混混沌沌回过味来,忙护住头发道,这怎么成!姑娘,怎能让您来服侍我
连日的悬心终于暂时放回肚子里,桂娘长长舒了一口气,两手合十直念佛,谢了二爷又谢婉婉。
她们终究回到了那云泥之别的地位差距,况且又是许久未见了,桂娘感激她的热心,却绝不敢实心眼地领这个情。
婉婉捧着一瓯子花露油,也进了里间,只见层层青纱幔帐被白雾蒸得朦朦的,桂娘浸在浴桶里,把头枕着边沿,已经睡着了。
客人来了,先拉着人家沐浴更衣,似乎并不大礼貌。只是桂娘这一身蓝布夹袄,黑布袴子外头又罩着黑裙子,虽然没有补丁,可到底沾了一路的灰,在如今的婉婉看来,多少有点看不下眼。
买回来悄悄儿送到厨房,叫他们掐些桂花蕊浸在酒里,用滚水温
婉婉一怔,却也很快笑道:算是罢,只是眼下到杭州去了。
桂娘一扭身,便让头发不着痕迹地从婉婉手中滑落,没话找话似的笑说,听姑娘方才的声气儿,可吓了我一跳二爷他也在这儿么?
她都没给桂娘开口的机会,把帕子裹着银子,连声叫怀安回来,拿出一块做赏钱,吩咐道:这统共一两八钱银子,你到外头,五钱银子打金华酒,两钱银子置办些油酥蒸饼,下剩的都买了螃蟹去。
动作很轻,可桂娘还是醒了。
怎么死人还有拜帖?
婉婉没打搅,而是挽了袖子,亲自把她浸湿的头发挑出来,先绞干,再用小竹板子舀出花露油来抹上。
桂娘忍不住就要站起来,婉婉忙把她按回去,笑道:说是也往杭州去了你别着急,我已经打发人写信给二爷,叫他帮忙照顾着些儿。李延琮才在杭州打了胜仗,这会子兵马多是镇守,不会太危险的。
栀子花油,桑叶胰子,零零散散的小东西,充满了女孩子的回忆。
那那全子在哪儿呢!
桂娘忙问怎么,婉婉笑道:没想到,这大海里捞针的事儿,还真找着了。怀安回来说本是去找宋将军,不想宋将军也往杭州去了,不在营里,是一个主事接的拜帖儿。也是凑巧,那主事手底下一个书吏,在旁边听见了就说,不就是那姓周的小子么,叫全子的,认得认得,头前儿还替他往家里寄过东西呢。
看得出,她太累了。
就在这时,外头有丫头进来传话儿,说是怀安回来了。婉婉忙把手在浴桶旁的青绸帕子上一擦,转身出去了。不到一时半刻,她又回来,提着一盏灯放在杌子上,笑道,这可好了!
上;螃蟹就养在清水里,提前两小时腌上米酒,好叫它醉了,蒸着不掉腿儿;再叫他们预备一盆绿豆面儿,炒熟了掺上白菊花瓣
一长段话行云流水,怀安听得眼都直了,磕巴道:您这是要冲面茶?
婉婉微笑道:傻子,这是净手用的,不然用胰子,怎么也洗不掉那腥气。
怀安五迷三道地走了,婉婉才坐下,忙又隔窗追了一句,快去告诉他,如今九月底,正是蟹黄膏子肥的时候,叫多挑些团脐的!
众人听了都笑,吴娇儿笑得最热闹,我还没见姑娘这么高兴!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吃个螃蟹也这么多讲究。只可怜大人,回来只怕要吃螃蟹的醋了!
桂娘虽还局促,却是机灵惯了,嘴皮子不耍就难受,也抿嘴轻轻道:这倒也好,醋越酸,吃起螃蟹肉来越香甜。
众人又笑,婉婉也掩着小洒金川扇笑得眉眼弯弯。
她是真高兴,可剩下的人却是各怀心事。
吴娇儿忙里偷闲瞥了桂娘一眼,细长的眼睛被窗影斑驳,多了些盘算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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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桂娘来了,吴娇儿也就暂时从繁重的针线活里解脱了出来。一来桂娘手艺比她好,二来她们两人久别重逢,婉婉自有说不完的话告诉桂娘。
这半年来的故事,像说书人的一个梦,讲着讲着总能言归正传,开始批判起李延琮来。
李延琮做下的事有八分坏,却总能叫婉婉描绘成十二分,桂娘几次见面,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倒也就信了。
前头晚上,婉婉熬夜讲完了他逃难路上非没事找事要吃白米的故事,第二天就有点精神不济。她为了晚上的螃蟹宴,午饭后特意歇了一觉。
桂娘自己打帘出来,正遇上吴娇儿在廊下给鸽子喂瓜子。吴娇儿看见了桂娘,鸟也不喂了,打算拿剩下的瓜子和她套套近乎。
吴娇儿也看出来了,婉婉与桂娘的情谊非比寻常,她倒也不是吃醋,主要是怕桂娘不好相与。一山不容二虎,万一她容不下自己,给婉婉吹吹耳边风,自己岂不只剩下干受气。
这也她是多年青楼生涯留下的病症。
正巧,桂娘对吴娇儿也有些好奇。两人出身相似,都是千年的狐狸,互相叫着姐姐,一路试探着一路往外走。走到一处僻静穿堂旁,忽听见墙外脚步声近,两人忙到门上,只见两个小厮提着一篓子螃蟹,正往这边来。
嗳哟,这就是那螃蟹罢!
吴娇儿走出门拦住了他们,打开竹篾盖子来瞧,笑道:这么大!一个就有小半斤罢,哟,你瞧,你这还勾着那个还往外爬呢。
这穿堂偏僻,往常不大有人来,可只说句话的功夫,就忽见不远处的巷口拐来个男人。那男人一身青衣,走路没声儿,临近了才让一个小厮瞅见。
婉婉嘱咐过,吃螃蟹这事不许外传,众人忙要搬着篓子院里去,架不住人家已经快到了跟前。桂娘急中生智,三两步提裙子走下台阶,坐在那螃蟹篓子上,整整裙子,叫裙角挡住竹篓里的光景。
她袖子里还有吴娇儿给的一把瓜子,于是掏出来只装作嗑瓜子,一边磕一边哼段《袅晴丝。她穿着银红比甲儿与白绫子裙回乡两年,离曾经的噩梦很远了,她渐渐也穿回了女子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