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 我们有自行车票，想买自行车，这车在哪儿看？”顾明东招呼道。

    自行车柜台的女同志正觉得无聊, 趴在那边琢磨自己的事儿，听见声音猛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秀的脸，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是跟平时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长得特别的好看。

    这年头大家伙儿都喜欢国字脸, 但这个女同志不一样, 她就喜欢这样的。

    长相符合审美，女同志顿时耐心热情了许多, 目光从他们手上的自行车票上一扫而过, 指了指旁边：“自行车都在这儿。”

    柜台里停着一辆车，大概是怕放在外头磕磕碰碰, 上头蒙了一层油布。

    顾明南惊讶道：“就剩一辆了？”

    一家子看着像是兄弟姐妹, 长得都有些像, 这弟弟的长相更符合别人的审美, 但女同志心底觉得还是哥哥更好看。

    女同志没显露自己的心思, 只笑着说：“这可是自行车，镇上统共发几张票，供销社就进几辆车, 这是最后一辆车了。”

    得，完全没有挑选的余地。

    见他们一脸失望的模样, 平时懒得招待的女同志，倒是难得多解释了几句：“你们来得太晚了, 要是早些日子过来, 倒是还有上海来的永久牌和小金鹿, 现在就只剩下这辆大金鹿了。”

    说完多看了一眼顾明东，走过去拉开油布，露出里面的自行车来。

    原本还以为能挑一辆最好的，顾明南几个都有些失望，但等他们看清楚自行车，一个个顿时都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辆大金鹿停在那里，车体墨黑透亮，电镀过的车把、轮圈和车铃铛都是银白色的，能照出人脸来，后座敦实，斜梁和尾盖上都有一个金色的“大金鹿”标志。

    车身很高，前面是经典的二八杠，相比起轻便的小金鹿来，大金鹿就显得气派多了。

    不过上海来的永久牌更时髦，小金鹿车体小一些，价格也便宜不少，所以大金鹿反倒是被剩下来了。

    女同志瞧着他们的眼神，笑着问道：“就剩下这辆车了，你们要不要，想买其他类型的话就得等下个月再来看，要的话一百五十五块，拿票子去交钱，付完钱就能骑走。”

    “要要要。”虽然比预期还贵了一些，但顾明南还是乐滋滋的去交钱。

    等他拿了□□过来，女同志核对了一下，就直接把车给推出来。

    “同志，你自己检查一下，等出了供销社再发现什么毛病，我们是不负责的。”

    于是老顾家大大小小的一群人都蹲下来检查，生怕漏看了哪个地方。

    女同志任由他们检查，看着顾明东问了一句：“这位同志，你不过去看看吗？”

    顾明东隐约也察觉到小姑娘对自己的好感，心底笑了一声，顺势也蹲下来。

    见他没跟自己搭话，女同志显然有些失望，但撅了噘嘴没有再说什么。

    从头至尾看了三遍，顾明南才起身道：“大哥，都是好的，连块漆都没掉。”

    顾明东也跟着看了一遍，不提技术，大金鹿的做工十分不错，比现代许多动辄上千上万的名牌车都要好。

    女同志瞧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又说了几句：“你们会骑自行车吗？这车个头高，有横梁，骑车的时候只能往前蹬，不能往后蹬，往后就直接停下来了。”

    顾明东直起身，礼貌却冷淡生疏的回答：“我们会骑车，同志，谢谢你的提醒。”

    他越是这样，女同志瞧着反倒是越喜欢，瞧着他的眼神忽闪忽闪的，闹得顾明东摸了摸鼻子，默默的将弟弟推到了前头。

    女同志察觉他的意思，脸颊微微泛白，抓着自己的麻花辫道：“不客气，这本来也是我的工作。”

    “那我现在就能骑走了吗？”顾明南急吼吼的问。

    女同志见顾明东瞧也不瞧自己，心底失望，但她也只是见人家长得好，没有那么执着，便对着弟弟点了点头：“可以骑走了。”

    见他们快出门，才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别忘了去办执照，不然没牌上路可是会被罚的。”

    “骑自行车还要执照？”这次觉得惊讶的是顾明东。

    倒是顾明南知道这个，开口说道：“我知道，得去公安局办这个。”

    “大哥你忘了，严海留给表哥的那辆车上，车把和大梁都有钢印，后头还得挂上自行车号牌。我听表哥说过，弄完了才能领到一个红本本。”

    顾明东仔细一回想，还真是有。

    “放心，我让运输队开了介绍信，咱现在就去办。”

    为了能骑上自行车，顾明南可谓是准备的非常全面，这一次都没用顾明东多操心。

    于是顾明东就跟着弟弟，明明有了自行车却没人骑，反倒是推着走，一路到了公安局。

    后头，柜台的女同志伸长脖子看他们的背影，心底有些依依不舍。

    她哀叹了一口气，难得遇上个长相喜欢的，但偏偏人家对她没意思，家里头介绍的那些她又不喜欢，觉得人家都长得歪瓜裂枣的。

    找个对象怎么就这么难呢？

    旁边柜台的女人走过来，打趣道：“咋地，瞧上人家小伙子了？”

    女同志不喜欢八卦的人，扭过头道：“你瞎说什么呢，我站在柜台上班，招呼一下革命同志就要被说闲话吗？”

    女人却似乎看穿了一切，笑嘻嘻的说：“其实你真瞧上了也没啥，家里头能买得起自行车的，那肯定有门路还有钱，虽然瞧着一副乡下人的打扮，但也不是不能嫁。”

    女同志冷了脸：“你别胡说，再说了，现在工农兵都是好同志，怎么你还看不起乡下人？”

    “哎，我就随便说说，你怎么还急上了？”

    女同志冷哼一声，没再搭理那八卦的婆娘，心底却为婚事着急，她家里头爸妈相亲看人家，都是只看家事人品，个头一米五都满口说好。

    看来她还得自己擦亮眼睛，不然嫁的男人长得太丑，将来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也丑，过日子都没盼头。

    等顾明南拿着购买自行车的凭据，和运输队给开出来的介绍信，道管理部门办理了自行车执照，顾明东才瞧见红本子。

    瞧着那一颗红星和自行车简笔画，上书自行车执照五个大字，顾明东怎么看都觉得新奇。

    顾明南也高兴：“从今往后，咱家也是有车的人家了。”

    推着一辆程亮程亮的自行车走在路上，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让老顾家一群人都不由自主的抬头挺胸。

    顾明东瞧着觉得很逗，建议道：“车都买了，老二，不如你骑着先栽三个孩子回去。”

    大金鹿够大，前头坐一个，后头坐两个，肯定没问题。

    顾亮晨却一把抱住亲爸的胳膊：“爸，让二叔载姑姑回去吧，我想陪你慢慢走回去。”

    顾亮星倒是很想坐车，这会儿围着车不停打转。

    顾三妹却建议道：“这车还是全新的呢，直接骑回去多可惜，还是回去收拾一下再骑。”

    收拾一下，新车有什么好收拾的，不是能直接骑吗？

    很快，顾明东就知道他们说的收拾一下是什么意思。

    顾明南也舍不得骑回家，觉得新车老路，骑回去车都被磨损了。

    等一群人回到家，顾明南一阵翻箱倒柜，带着妹妹和侄子一起，愣是让车子大变样。

    横梁、斜梁和支架上，都被包上了一层薄布，但凡是有漆面的地方都被盖住，一会儿功夫，全新的大金鹿就全副武装起来。

    顾明东啼笑皆非：“老二，你这么一弄还怎么骑？”

    顾明南却振振有词道：“该怎么骑还怎么骑，包上也不影响。”

    这一次两个妹妹都站在顾明南这边，表示道：“老二，你难得机灵一次。”

    “二哥的办法好，这么包起来就不容易磕磕碰碰到了，多好的车啊，要是掉漆就可惜了。”

    顾明东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严海的那辆车其实也有类似的“包装”，不过严家用的是塑料纸，看起来不太明显。

    既然弟弟妹妹都满意，顾明东也就没有针对自行车的丑发表意见。

    确保大金鹿不会受伤之后，顾明南才上去骑着转了一圈，结果等他回来，屁股后头跟了一群的大小伙子。

    顾明东一瞧，估计生产队能跑能跳的都跟着来看热闹了。

    “哎，你们看归看，别上手啊，万一弄坏了我可得找你们赔钱。”顾明南黑着脸说。

    “哥，你要不要来试试看？”顾二弟招呼道。

    顾明东摇头拒绝，他可不想为全村的大小孩子表演骑自行车：“以后有的是机会。”

    临了又问两个妹妹：“老三，小北，你们要不要上去试试看？”

    “我来试试。”顾三妹人高腿长，虽然不如男人骑着方便，但好歹也稳当。

    顾四妹就不太行了，她以前没怎么骑过自行车，这会儿上了车就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摔倒，吓得她赶紧跳下来：“还是算了吧，等我高一点再学。”

    顾明东帮忙出主意：“小北，你别跟他们一样横跨，直接从斜杠那边骑。”

    在他鼓励的眼神下，顾四妹上去又试了试，果然，从斜杠那边骑车反倒是顺利一些，只是这个姿势骑久了肯定很累。

    终于能骑着走了，顾四妹也忍不住笑起来，虽然只骑车转了一圈就回来，但兴奋的脸颊都红扑扑的。

    双胞胎也在旁边跃跃欲试，顾亮星一蹦好高，生怕他们瞧不见自己：“爸，二叔，让我试试，让我骑一骑。”

    顾明东伸手拍了一下儿子的脑门：“你就算了吧，人还没横杠高，骑上去撑不到地面很容易摔倒，等你大一点再试。”

    小短腿是没有骑大车的资格的，实在是实力不允许。

    顾亮星顿时失望透顶，小脸都耷拉下来了。

    顾明南哈哈一笑，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后座：“走，二叔载你兜兜风去。”

    说完把顾亮晨也抱起来放到后头，就顾芸在前面坐着，呼啦一下窜出去，后头还跟着一群孩子。

    顾三妹连声喊道：“老二，你小心点，别把孩子给摔了。”

    “你放心，摔不着。”顾二弟回答的声音，伴随着三个孩子欢笑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开来。

    老顾家买了一辆自行车，这成了生产队最热闹的话题。

    这年头自行车绝对是大件，钱不钱的先不说，要弄到自行车票就不容易。

    老顾家这辆自行车还特别的气派，能载人还能负重，中秋时候，顾明南让妹妹坐在前头，两个人发下来的节礼全绑在后凳上，加起来好几十斤的东西，轻轻松松的就载回来了。

    这可把生产队的人羡慕坏了，可羡慕的人多，能厚脸皮上门来借车的却少。

    毕竟自行车的价格摆在那儿，顾明南就差把车当祖宗伺候，每次骑车到家，都得拿着毛巾里里外外的擦洗一遍，上头一点灰尘都不留下。

    顾三妹打趣过他，说：“老二伺候这辆车的劲头，比他早上洗脸都认真多了。”

    顾二弟却振振有词：“那可不，我的脸又不会掉漆，不值钱。”

    而且他直接对外放话，要命可以，自行车不借。

    社员们也羡慕的不行，可谁让人老顾家有两个工人，能有门路弄到自行车票不说，也拿得出这个钱来。

    不管是票还是钱，社员们都没有，只能望洋兴叹。

    不只是外人，就连顾三叔一家也没上门借过，顾明东心底觉得奇怪，私底下问：“三叔，别人来借车肯定不能借，但你不一样，你要用尽管骑走。”

    顾三叔却说：“我用不着，以前没车的时候，日子还不是一样过。”

    “再说了，我上门借车你借了，以后就不好回绝其他人了。”到底是乡里乡亲的，到时候让人说嘴。

    顾三叔不但自己不借，也不让家里头儿子过去借。

    他们家把态度摆出来，倒是让生产队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顾明东知道他的好意，也没有勉强，只是等自行车空闲着的时候，就让顾二弟载着几个堂侄兜一圈，偶尔也让关系好的孩子过过瘾。

    长久下来，乐意来老顾家玩的孩子越发多了，这边成了孩子们的大本营。

    笑闹的声音传来，刘寡妇死寂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恨。

    她正在做针线活，听见自行车铃铛清脆的响声，就知道顾家老二肯定又载着生产队的孩子在耍了。

    刘寡妇将针在头发里瘪了瘪，忽然说了句：“爱花，小柱，你们也跟着一块儿玩去。”

    刘爱花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自从大哥死后，他们妈就越来越沉默，在外不爱说话，在屋里头也不爱搭理他们。

    有时候刘爱花觉得这样也好，大家安安静静的干活，平平顺顺的把日子过下去。

    但是偶尔，刘爱花看着母亲深不见底的眼神，心底总觉得害怕。

    也许是嫂子临死的那个晚上，她躲在隔壁，亲眼听见过大哥跟母亲的话。

    “怎么，老顾家不带你们玩？”刘寡妇愤愤问道。

    刘爱花连忙回答：“不是，只是那么多孩子，不知道多久才能轮到，妈，我还是在家里帮你干活儿吧。”

    “那小柱去。”刘寡妇坚持道。

    刘小柱确实是很想去，但看了看姐姐，也乖巧的说道：“我也在家帮忙。”

    刘寡妇却猛地瞪向他：“男孩子整日里待在屋里能有什么出息，还不快去。”

    刘小柱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姐姐。

    刘爱花微微皱眉，朝着弟弟点了点头，刘小柱才撒丫子跑出去。

    刘寡妇这才满意了，低头继续缝衣服，一边缝衣服一边说：“凭什么他们家过得这么好，大柱却死得那么惨，我的儿子就不配过好日子吗？”

    这话让刘爱花听的心惊胆战，她咬牙劝道：“妈，大哥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咱们都得往前看，你别再想他了好不好？”

    谁知刘寡妇幽幽抬头，看着她说了句：“你自然是盼着他早死的。”

    刘爱花心底咯噔一下。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刘寡妇却低下头继续干活，扭过头不再搭理她了。

    一时间，刘爱花心底一阵阵发凉，她开始怀疑在瘪老刘的劝说下，回到这里，跟母亲住在一起是不是一个错误。

    刘小柱跑到外头，正巧瞧见顾明南载着双胞胎呼啸而过，落下他们三个人的笑声。

    愉快的笑声，让刘小柱也跟着咧开嘴笑起来，不由自主的跟着一块儿跑起来。

    这一次周围的孩子没有排挤他，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自行车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李小柱，顾明南笑着将他抱起来放在了横杠上。

    微风拂过脸颊，刘小柱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

    载人兜圈子这件事，也是顾二弟最热衷的事情。

    以至于顾三妹跟妹妹吐槽：“老二上辈子八成是只猴子，一刻坐不住，也不知道让自行车轮胎歇一歇。”

    顾四妹忍不住笑道：“这样也挺好的，自从二哥载着小孩兜圈，生产队说咱家酸话的人都少了。”

    顾三妹哼哼道：“才不怕他们说酸话。”

    一直到天色发黑，看不清路，孩子们才终于散了。

    顾明南将依依不舍的刘小柱送到家门口，这才带着三个孩子回家了。

    顾三妹有些惊讶的问：“今天隔壁也出来了，倒是少见。”

    “就小柱出来玩了一会儿，没瞧见爱花。”顾明南咕咚咕咚喝了一肚子水。

    顾四妹跟刘爱花走得近，低声说道：“刘婶不让爱花到处走。”

    “搁这么个亲妈也是他俩倒霉。”顾三妹评价道。“她这还不如不回去呢。”

    “他们家那个情况，怎么可能不回去。”刘爱花不想回去，刘家的人肯定也不能答应。

    顾明东听了，倒是问了句：“爱花现在还过来跟你学认字吗？”

    顾明北摇了摇头：“她白天没时间，晚上又被关在家里，不过上次见她，爱花说有时候他上山挖野菜的时候，能跟那个吴萱萱学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