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包，换好鞋，许桃打开家门，却赫然看到背对着大门，坐在台阶上的吴慧。
九月份的羊城很热，太阳暴晒着，鸡蛋都能晒熟，吴慧就那样坐着晒，听到开门声后才回过头。
吴慧生完老五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以往状态都还行，这会儿的她却双目赤红，脸颊也泛红，因为天气热晒了不知道多久的缘故，还满头的大汗。
“嫂子……”许桃轻轻叫唤。
吴慧抿抿唇从台阶上站起来，双手拍拍裤子，看着许桃，嘴角很是勉强的扯出一点点的笑意：“你要出门吗？”
“对，想出门买点东西，不过不急。”许桃回答着，然后让了一下：“嫂子来多久了，怎么不敲门？外头热，先到屋里坐吧。”
吴慧这副模样造访，许桃基本也就心里有数了。
吴慧点点头局促的走进门，当初搬家、乔迁之喜的时候，她有来过一回，对赵家的小别墅并不陌生。
“嫂子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喝。”许桃放下包，邀请吴慧到沙发上坐，她则去厨房倒水。
吴慧浑身僵硬的坐在沙发上，目光看着厨房里倒了水出来的许桃。
许桃将水杯递给吴慧，吴慧接过水杯放在腿上，整个人沮丧的低头。
许桃看她如此，也没有立刻就追问，她也跟着在沙发上坐了片刻，然后才开口说话。
“嫂子来是有什么事吗？”其实都能想得到是什么事情，再从她的状态上来判断，许桃心里多少明白，吴慧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吴慧捧着杯子，目光端详着杯子里的水：“叶振华他说不在桃园公司上班了。我不太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还说要自己尝试着做点小生意或者买卖。”
许桃抿唇，猜测叶振华应该是没把他做假账的事情告诉吴慧。
“现在外面做生意的人多，他想试着闯闯也很正常。”许桃接话，并没有拆穿叶振华的谎言。
坦白讲，吴慧不应该是被欺骗的人，许桃也不想当戳破谎言的恶人。而且她说了，她的好意，吴慧未必就能接受。
很多人宁可活在谎言里，也不希望真相被戳开。
“可是他能做什么生意？弟妹，你让卫国和他好好说说，让他打消想法，继续留在桃园工作不好吗？可是我劝他，他根本就不听，还把家里的存折半夜悄悄拿走，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家里所有的积蓄都在存折里头呢！”吴慧望着许桃，说话时很是无助也很是难受。
叶振华太奇怪了，决定就算了，还根本都不听劝，她觉得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吴慧忍不住看着许桃。
“嫂子，他可能是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吧。他有没有事情瞒着你，如果是桃园公司里的话，确实发生了点事，他在工作上犯了一些错误，所以不能继续在桃园公司上班。”这事情许桃没隐瞒，却也不会直接说出来。
叶振华的工作，吴慧即使没读过书，也是知道的，等于是记账算钱，应该不至于无法理解。
“犯错误，他是马虎了还是记错账了？”吴慧失神的呢喃，然后才恍然大悟：“我就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要做生意。”
许桃淡淡的看着吴慧恍然大悟。
“弟妹，他犯的错误严重吗？能不能原谅他，让他继续在桃园公司上班。我觉得他兴许是因为最近家里边不太安生，所以才犯了错误的。”吴慧帮着说好话。
自从家里老太太来了羊城后，家里天天都是不得安宁，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大闹，他说，他夹在中间很头疼，每天工作养家糊口，回家还得掰扯破事当和事佬。
她也不想这样天天吵，她一直在隐忍，但是那老太太尖酸刻薄的过头，她嫁给叶振华这些年，没享过福就算了，委屈倒是吞了不少。
没事找事的折腾，她都闭嘴当个哑巴，由着她作妖谩骂，她还是不满意，一副要把家给拆散才甘心。
“嫂子，工作的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许桃摇头，又觉得吴慧这样实在可怜，连叶振华工作上的事情，竟然都往身上揽一些责任。
“一点都没有吗？”吴慧红着眼睛。
许桃点头，没给吴慧希望。
吴慧顿时抓着杯子，眼泪默默的往下落。
“自从去年把他妈接到羊城来后，他就变了，变得都不像他了。”吴慧失神的说着话：“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家里天天吵的缘故，可我还是想不通。”
许桃觉得，吴慧她作为枕边人，多少还是能感觉到不对劲的，而且大多数男人的演技都格外的拙劣。
吴慧是女人，还是个谨小慎微、以家庭为中心的奉献型女人，这种人往往都很敏锐，毕竟婚姻是她终生的事业。
“弟妹，你跟我说句实话，他是不是在外面偷腥找女人了。”吴慧疑惑着，没等许桃提醒，就率先询问出声。
许桃有些欣慰，还好没蠢到一无所觉，难怪她反应如此的大，也许心里早就有数了。
“他的衣服都是我洗的，几个月前，我发现他衣服领子上有一根烫发，家里也好，桃园公司也好，都没人烫发，我一直在想，那头发怎么弄上的。”吴慧说着忍不住哽咽。
前天夜里他回来，人奇奇怪怪的，半夜趁她睡着，悄悄爬起来翻存折，像个小偷一样。当时她在装睡，也知道事情不太对，昨天晚上回家，叶振华就说不在桃园公司上班了。
“我之前只是起疑，没敢多想，毕竟他每个月工资都交到我手上，他身上没多少钱，又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呢。”吴慧说着讽刺一笑：“你说他犯了一些错误，我就在想，他能犯什么错误，卫国安排他管公司，他负责记账，收钱，所以他是不是从公司拿钱去外头找女人了。”
许桃说实话，如果不是情况不对，还挺想给吴慧一点掌声的。
竟然能凭直觉猜测，都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的，可见女人的第六感有多可怕。
“嫂子既然早就怀疑，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来。”
吴慧哭着笑了，一直抓着杯子，像是要从杯子上吸取一些力量似的：“我早就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我不敢问。”
不敢问！三个字，简简单单毫无分量，可却道尽了吴慧的无奈与悲哀。
问了，揭开事情的真相，她又能如何，离婚吗？离婚了她将来怎么生活，快四十岁，从农村出来的女人，又没文化，就是去给人家当保姆，请得起保姆的人家，许多都不要。
而且小女儿才六岁，大女儿中专快毕业，差不多快要结婚嫁人的年纪，家里父母如果离婚了，她找婆家都会受影响。
吴慧本身又是个传统女性，许多事情反复那么一想，又怎么敢去戳破，捏着家里所有的积蓄，假装不知道男人的花花肠子，维持家庭平静，估计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想必这也是叶振华有恃无恐的原因吧！
“嫂子，小琴明年六月份就中专毕业了吧。”叶小琴今年19岁了，是个成熟懂事的大姑娘了。
“嗯。”
“那小棋也快了。”许桃算算时间，推测吴慧的两个女儿应该都会护着她。
“是啊！我一直等几个丫头中专毕业，盼着她们开始上班，到时候家里好几个上班领工资的，攒两年收入，就能在羊城买房安稳了。”吴慧说着原本的想法。
“现在也一样可以想。”许桃接话。
吴慧摇摇头沉默。
“嫂子，如果华哥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选择和他离婚吗？”许桃看着吴慧，想看看她会如何选择。
“他真的找了女人。”吴慧没回答许桃的话，反而用确定的态度，对许桃说的话做出了理解。
事已至此，许桃也干脆决定和吴慧说个清楚，最终要怎么做，全看吴慧自己。若是她选择隐忍维持家庭，也无可厚非，选择离婚，也同样需要极大的勇气。其实不论是哪一种决定，吴慧都不好过。
“他从去年的年底开始做假账，拿着假账的钱找了个女人。卫国前几天发现公司账目不对，华哥才无奈承认。现在那女人怀了，差不多要生了。”
吴慧双手一直都端着杯子，听到许桃说完时，她沉默了很久，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可双手试图将杯子放到茶几上时的颤抖，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我嫁给他二十年，这些年当牛做马，生了五个女儿吃尽苦头，我这样……他怎么能……”吴慧说着话，说着说着却发现她竟然找不到话来形容自己。
她的苦，他能理解，又怎么会有现在的事情发生。
“你之前就怀疑，我想你应该也考虑过最坏的打算，现在放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你如果选择维持家庭，那就和以前一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华哥是打算等那女人生完孩子，把孩子抱回家给你养的，兴许是个男孩，也可能是个女孩。如果你选择这条路，就得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后悔，但你那婆婆也不是好相与的，生活应该恶心又憋屈。”
许桃很直接的给吴慧分析情况，许桃不想做恶人，但如果非得选择的话，她肯定是支持吴慧的。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过这种日子，离婚。离婚了，可能会被人指指点点，也可能会影响到小琴她们姐妹几个，但她们都大了，也懂事，比起你委曲求全，我想她们应该更希望你过得开心点。其实离婚没那么严重，甚至也可以过得很好，比如秦育柔，她离开错误的男人，现在脱胎换骨每天不要太快乐。”
“可是……”吴慧张嘴想反驳。
许桃抬手打住了吴慧的可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年轻，漂亮，有文化，她有离婚的勇气，而且也没有孩子牵绊对吗？”
“嗯。”吴慧点了点头。
“这些确实是她的优势，可是你除了最小的闺女，其他几个也都懂事了，你如果想离婚，就不用顾虑太多，工作，我可以给你安排，去饭店帮忙洗菜洗碗也好，回到小食堂工作也行，不会走投无路的。”许桃分析完，也允诺一份工作。
“我不知道怎么选。”吴慧颤抖着摇着头。
对她来说，离婚就像是跳高高的悬崖，她不知道自己跳到悬崖底下是生还是死，摔在石头上，还是挂在树梢上，全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就是许桃会递给她一根竹竿，她要靠这根竹竿爬到悬崖底下，才知道结果，她还得担心竹竿结不结实。
不离婚则像是在跳海，她不会游泳，跳入海中会窒息。
她体会过海水的冰冷，也知道水位只淹没到鼻子，她是泡在海里，可只要努力的垫起脚尖就能得到呼吸，也不会窒息而死。
但垫着脚尖会累，会很煎熬，因为没有船，永远也上不了岸。
“你可以慢慢考虑，如果做不出决定，就去问问小琴和小棋，她们两个长大了。你以前都是围着家庭生活，或许以后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许桃也猜到，吴慧不会轻易做决定。
她做不了决定，许桃反而更放心一些，纠结代表吴慧自己也有想过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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