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前，薛宝钗甄家两姐妹进宫，宫里开始新一轮收人。 老皇帝年纪大了，这种事情显然并不重要，所以这次主要是给皇家的公主郡主们选侍女，以及各家公子的侧室也好正室也好，左右孩子们已经长大，他也不拦着，若是有觉得合适的，就该赐婚赐婚，或者要平衡什么的，也可以趁着这个时候。 这些小姐进宫，根据其身份出生，将来要走的路是一早就定了的。 所以纵然当下所有人都在一处，往后地位却是千差万别。 凤藻宫，贾元春手边放着一个白底蓝花的茶盏，茶香四溢，旁边坐着略显拘束的薛宝钗。 “多谢娘娘款待，这次能进宫，多亏了娘娘在中间周旋。” 脸上满是感激，薛宝钗说着就要起身施礼。 这次奉旨入宫，是早在年前就已经定下的。 只是后来王夫人之死，贾母将责任全权推到薛家身上，虽然后来因为修建大观园，薛家出了大血算是封口费，所以贾政贾元春等人尚不知晓。 但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后来贾母也死了，但单日知晓这件事的不在少数，若是往后被贾元春知道，以贾元春和薛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弄死他们简直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所以为了自救也好，薛家对这次薛宝钗进宫的事儿势在必得。 只是闺秀千金众多，这种的场合，众人心知肚明，虽然长相也是一大要素，但在身份面前，长得再美也也不过尔尔。 所以以薛家皇商的身份，想要在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不管是给公主郡主们做侍读，还是嫁给皇子皇孙做正室侧室，基本都无异于天方夜谭。 所以这才有了今日一聚。 “表妹客气，你我本事一家，何苦说着客气话，前些日子姨妈送进来的东西我还没谢过你们怎的如今和我这般生分。” 伸手将薛宝钗扶起，贾元春笑眯眯的开口。 大观园里头如今捉襟见肘，贾元春在宫里越发难过，想要收买人心，需要的银子也就越来越多。 可是她人在宫里头，又没有什么营生的，有哪里来的银子。 贾家对她的要求已经有些供应不上，但薛家很上路子，前些时候差人朝宫里送信儿，竟然还拿出了五万两银子。 眉眼朝薛宝钗细细打量，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讽刺，贾元春借着喝茶当住了自己的表情。 能在宫里混到这个地步，基本都已经成了人精儿，薛宝钗虽然是她的表妹，但帝王家亲兄弟都反目成仇，这种几百年见不得几回的表亲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基本可以猜到薛家的意思，贾元春心里在考虑可行性。 如今皇帝往她这儿连表面上的面子都懒得维系了，她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膝下却是一个子嗣都没有。 从前自己得那些“受宠”，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却还是看得清的。 皇帝只是那自己当棋子，根本就没有放到心上过。 而随着贾家二房越发式微，如今她看到薛宝钗，也在考虑薛家计划的可行性。 薛家想做的，无非就是和贾元春如今做的事情一样，想要薛宝钗能够在这宫中有一袭之地。只是这一袭之地是在皇帝身上还是在皇子公主身上，那就值得人深思了。 薛宝钗正值花季，皇帝是可以给她做爷爷的人，薛姨妈是亲妈，想来肯定不会打这个主意。但不管是直接许配给皇子还是给公主当侍读，都是跟皇家沾了关系，也有利于今后薛家的生意。 薛姨妈薛宝钗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公主侍读将来一般都是配皇子的，所以不管是哪一种，跟皇家攀上关系都是迟早的事儿。 所以薛家如今打的主意，无非是想要贾元春从中周旋，能够让薛宝钗脱颖而出。 毕竟达官贵胄的小姐闺秀这么多，真要凭自己努力，薛宝钗怕是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 可惜人心难测，薛家人这样想，贾玉春却又是另外一个想法。 虽然身为皇帝宠妃，但贾元春如今已经是过了而立之年，没有子嗣傍身，皇帝离她也越来越疏远，若这个时候能够有人和她守望相助，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也就好过得多。 目光看向薛宝钗，贾元春眼睛微眯。 薛宝钗头上今日挽着一个漆黑油光的追仙髻，簪了两根芙蓉色簪花，同色对襟长裙，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庞因为来京后有些水土不服加上一连串变故，原本圆若银盆的脸盘子瘦了不少，眼如水杏。一举一动优雅自如，恬淡养眼。 而且最惹人瞩目的是，薛宝钗的皮肤光滑细腻，粉嫩嫩的脸上一层在阳光下一层细细绒毛，恬静中带着几分清雅，举手投足贵气自出，说不出的惹人心动。 端着茶盏的杯子轻轻摩挲，贾元春低头用盖碗拨了拨手里的茶。 如果她这宫里有一个年轻貌美的给皇帝收收心，身份地位又越不过她去，那她照样能在这宫里威武扬威。 而眼下，薛宝钗无异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两人是亲属关系，薛宝钗又有求于她，这样年轻貌美，在贾元春看来，简直就是为她连身定做的。 只是想到自己在这宫中寂寞的十几年，她又稍稍有些犹豫。 毕竟，皇帝可以已经是一只腿都踏进棺材的人了。 薛宝钗并不知道贾元春心中所想，口里客套两句，却也没有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她的岁数，给皇帝当小老婆是不可能的，她又自知之明，直接配给皇子不可能，但若是能够给公主当侍读，将来混个侧妃什么的，亦或者直接被皇帝配给京中权贵之子，也是不错。 只是如今王夫人一死，薛家和贾元春见面的时候寥寥无几，所以这番话要说，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她能等，贾元春却是不能等的。 宫里瞬息万变，若是能够早日定下来，对她也是一大助力。 所以安然听薛宝钗寒暄几句，轻轻摩挲几下指尖玳瑁，贾元春嘴角微勾，看着薛宝钗含笑开口。 “妹妹说的是，以前离得远，所以见面的时间少，如今妹妹进宫了，左右我大小也是个一宫之主，倒也能常常相聚，有时候皇上也会来我这儿坐坐，到时候给妹妹引荐引荐，反正也不是外人。” 口气轻轻柔柔，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眸子微闪，薛宝钗听到这话，倒是没猜出贾元春心中所想，毕竟在她看来，没有女子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丈夫。 只是贾元春这般言辞，她只当贾元春在炫耀，亦或者是在施压，想要从薛家身上得到更多。 ...... ...... 宫里的事情贾琏不知道，也不想掺和。 自从薛家从荣国府搬出去，他就没再见过薛宝钗，薛蟠倒还是一样厚脸皮，虽然二房分明已经从开府单过，但因着从前在贾家族学的大房，如今虽然已经没在里头念书，那些孩子们也有卖他账的。所以隔三差五依旧往荣国府跑一跑，然后每次都或多或少的，也往贾琏屋子送礼。 不过贾琏看不上薛蟠这个二傻子，虽然他讲义气，对看对眼儿的朋友掏心掏肺，但那种视人命为儿戏的态度，贾琏不喜欢。 所以每次都婉拒避而不见，自始至终没想跟这家人打交道。 就算是薛宝钗，红楼十二钗首钗，贾琏心底里也并不十分愿意出手。 毕竟，他还是黛玉党的。 如今黛玉没有如后世红楼那般孱弱，反而朝气十足，生活充沛，贾琏看她一日胜过一日活泼开朗，很是开心。 望月居，恰逢林黛玉进府，虽说贾母已经去了，但林黛玉还是和从前一样，隔三差五回来住住，和迎春惜春等人一处玩闹学习，林如海瞧着林黛玉性情越来越活泼，也不拦着，反正他府上冷冷清清的，林黛玉在这儿他也放心。 “三丫头这一去，往后咱们怕就是天涯海角，再也见不到了。” 手上拿着秦可卿给清菀做的小衣服，林黛玉一边说一边叹气。 二房开府单过，林如海和两家其实都有交集的。 大观园那头，逢年过节，和林府的礼尚往来没有断过，所以她去大观园倒也没什么。 只是秦可卿生产那日的情景她看得分明，加上此前王夫人对她做的事情，所以心里有疙瘩，便也从来没去过。 贾迎春正在和秦可卿商讨用哪种绣线，闻言手上一顿，眼圈有些发红。 从前在贾母身边的时候，她真的仰仗探春许多，那时候若不是探春性子强硬，时不时的替她出头，怕还不知道要多受多少委屈。 “是呢，别人都说这是她的福气，我却看不出来，山高水远的，要是她不习惯了，想家了，被欺负了，我们都不知道，也帮不上忙。” 带着几分悲戚，贾迎春轻声开口。 贾迎春并不知道这次和亲也算是贾探春自愿，只是心里想着，若是老太太在的话，定然不会让探春受委屈的。 可惜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她不知道，后世红楼中，就算贾母在世，也并没有阻拦探春和亲。 屋子陷入一片静谧，各人都因为探春和亲的事情绪不高。 如今贾赦对大观园那边的态度，就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所以纵然贾迎春心里记挂探春，却也不敢轻易上门。 贾赦回来的时候，众人情绪依旧不佳，左右都不是外人，晚膳的时候林黛玉也就在望月居和迎春惜春一起用了，翡翠平儿也一并坐着，倒是让林黛玉惊奇了一番。 别的府中，主母用膳的时候，姨娘侍妾是要在旁边伺候的。 看着贾琏对自己的三个夫人体贴入微，林黛玉一边张着檀香小口用膳，一边心里泛酸。 男人，心真是大啊，一下子就装进三个女人。 一餐下来食同嚼蜡，鬼斧神差的，林黛玉想起探春，突然歪着头看向贾琏。 “二哥哥，若是这次去和亲的是我，你可会救我？” 林黛玉如今身上挂着的是安平公主的身份，认真算起来，倒是和南安郡王平辈。所以这样问，还真别说有可能。 白日里衙门秋粮的事情一直没能得到考证，贾琏咋衙门忙了一天，正专心致志对付桌上饭菜，不曾想林黛玉这样一问，顿时一愣。 “只要你不愿意，我肯定会救你！” 脱口而出，贾琏说完认真想想，应该是的。 贾琏将林黛玉贾迎春一样，都是当做自己亲妹妹的，若果真有一天，林黛玉被皇家下套要被送去和亲，他定然是会想方设法帮主她逃离。 就如这次迎春的事情一样，贾琏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到答案，林黛玉有些脸红。 其实刚才刚问出口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她心里的小心思已经怀揣了很久，久到记不起到底什么时候，她突然就对眼前这个表面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做起事情井井有条的男人有了一种小鹿乱撞的感觉。 这样想着，林黛玉抬头，贾琏已经没有看她这里，而是看着秦可卿笑得开心。 一种叫做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林黛玉喉头动了动，终究低下了头。 她希望将来她的夫婿能够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如贾琏这般博爱的，那她宁愿去剃了头当姑子，也不愿意这样苟活。 所以，将来她的夫婿，一定要只爱她一个人，不许像贾琏那样勾三搭四！ 若干个理由，林黛玉咽了咽口水，鼻子还是忍不住泛酸。 察觉林黛玉的失落，原本也吃不下的贾迎春伸手拉拉她的小手，踌躇一番，小心翼翼的看向贾琏。 “哥哥，三丫头太惨了，可是如今圣旨一下，君无戏言我们没撤，但是却想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嘟着嘴，贾迎春哀求的看向贾琏。 在她看来，林黛玉刚才那番话已经举动，都是因为想要替探春打抱不平。所以她见贾琏来了兴趣，便急着开口。 其实就算她们不说，贾琏也是想要找个时间，让这姐妹几个好生告别一下的。 毕竟自小一处的感情，贾探春这样一去，很有可能这一辈子，也就再也见不到了。 秦可卿见贾琏不说话，以为是贾琏不同意，连忙也拉着他的衣摆晃了晃。 “答应她们吧，往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