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男仆拎着煤气灯，小跑着走在前面，为男主人照亮上楼的楼梯。
三人相继走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男仆动作麻利的为男主人点亮了烛台。
烛光柔和的照耀在书房的豪华陈设上面。
范德比尔特坐在一把欧式红丝绒椅子上，邀请妮娜坐下。
“喝咖啡还是……茶水？”
老船长虽已年过五十，但总是精神饱满，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老小子。
在钟情的女子面前，表现的像个局促且毫无经验的幼稚男子。
妮娜依言在他侧方的长椅优雅落座，客气道：“那就请泡茶吧。”
“去让管家泡一壶茶送上来。”
男仆得到吩咐，小跑着下楼去让管家泡茶。
有远洋商船的贸易，18世纪中叶，茶叶这种日常饮品已经广为纽约贵族所喜爱。
男仆离开之后，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范德比尔特眼眸稍稍注视了一会妮娜，她看起来比平时要拘谨许多。
虽然她才到家里来工作一个月，可就像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前些日子，妮娜也会主动与他汇报陪伴家里几个幼龄孩子的一些心得。
还会告诉他，将来如何针对性的改进对不同性格的孩子的教导。
这一点，范德比尔特是很赞赏的。
甚至觉得，妮娜是他所见到的那些美丽的年轻贵族中最值得娶回家的小姐。
只有她始终那么完美。
管家端着一壶茶，和同样来自华夏的瓷器茶杯，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并为两位斟茶，然后悄然退出。
妮娜纤细手指捧着杯子，眼睛盯着青绿茶叶在细白瓷杯里舒展，释放一缕香气。
轻嗅着这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抿了一口热茶，抬起温婉的脸颊，说道：“船长先生，首先，这段时间，非常感激您对我的重用。”
范德比尔特微微颔首，也开始学习妮娜喝茶的样子品尝。
“这段时间，小科尼和哥哥姐姐有了我的陪伴，也的确有所进步，”妮娜莞尔一笑。
“小科尼虽然会常常在学校惹恼老师，可是渐渐的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扰乱老师的上课秩序，这一点，相信，他会渐渐改变的。”
“这都是你的付出！”
范德比尔特毫不犹豫的称赞道。
他身为这个王国的大家长，之所以并没怎么约束孩子们。
也是因为不晓得如何教导他们，因他自己也没上几天学，并不晓得贵族家庭的孩子应如何培养。
妮娜脸颊微微透出一抹绯红。
她低头浅笑。
随后，缓缓地抬起脸颊，正色道：“我知道，或许小科尼还需要我的陪伴，可是我却无法再继续陪伴他们了。”
范德比尔特神情一滞，眼里带着一抹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船长先生，我今晚与你这番谈话，一是为了对我这段时间的工作做一个总结，也算是交代吧；另外，我打算辞职……”
“辞职？”
“是的！”妮娜表情坚毅，眼神闪烁，“我觉得，以我肤浅的学识，可能无法承担起教导范德比尔特子孙的重任，所以……，我思考之后决定辞职，请船长先生另请学院里面知识渊博的老师，继续陪伴小科尼他们。”
这一天，对范德比尔特来说犹如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他还清晰记得，不久前，他们一家人还住在史坦顿岛山顶豪宅。
每天早晨，黄昏，会和妮娜在书房谈论许多愉快的话题。
诸如饮茶、风笛以及奥迪奥的工艺品……
她毫不遮掩的告诉他，喜欢采野花是她最大的兴趣，从前她在书中读到过三色堇、勿忘我、樱花草和百里香等花名，当时这些家喻户晓的花对她而言只是个名字。
可当她16岁那年去苏格兰亲戚家度假避暑，见到了梦寐以求的这些花儿。
那天，讲起这件趣事，妮娜整个人都像置身于一片微风轻抚的花海。
在苏格兰的亲戚家度过人生中特别难忘的暑假，她也因此学会了风笛。
因此，每日晨昏，史坦顿岛的山顶便会响起她美妙的笛声。
并且某天清晨，范德比尔特伴着笛声醒来，当他起床走到窗户边，就看到胸前戴着一枚苏格兰胸针的家庭教师，沐浴在晨光中演奏风笛。
他沉醉在那个美好的早晨……
而现在，她就坐在他面前，并且对他严肃地说，决定辞职离开这座私邸！
听到这个消息，他是那么绝望消沉，变得软弱无力，只有沉浸在回忆之中，才能忘却伤痛。
这座私邸里面的每个人，可能很早就知道了妮娜要离开，却对他隐瞒了家中所发生的一些复杂的事情，比如，索菲娅可能与妮娜正面交锋过。
他应是最后一个才听到她亲口说。
良久，范德比尔特端起微凉的茶水，大口狂饮，问道：“是不是索菲娅对你说了什么？”
“不是的，船长先生，这是我认真思索之后的结论。”
“……”
一向傲慢的中年男人，放不下尊严去祈求一个家庭教师继续留下来。
眼睁睁地看着妮娜窈窕身影消失在书房外面。
他独坐书房，垂着脑袋，眼眶里面不知不觉间竟然湿润。
妮娜离开华盛顿十号的消息，当晚已经传遍了整座私邸，可当天夜晚，柯西诺很晚才回来，所以是在第二天早晨才得知。
一个月假期完美结束，他却习惯了让小塔克先使用厕所与洗脸台。
正当小塔克匆匆洗漱结束，站在镜子前边整理衣冠，就听到他们这间房，有人在敲门。
“咦？这么早，难道船长先生就派人来催你了吗？”小塔克惊讶道，一边扣着衬衣纽扣，跑去开门。
房门打开之后，他看到出现在门外的并不是汤姆。
而是娇贵的奥黛丽小姐。
娇贵的奥黛丽六小姐她居然来到了仆人房？！
小塔克脑袋嗡的一声乱响。
“奥黛丽小姐！是您在敲我们的房门吗？”小塔克眨着眼睛疑惑道。
奥黛丽侧身站在门外，回头瞥了小塔克一眼，眼光掠过他，钻进了昏暗的仆人房，问道：“柯西诺呢？几点了，他还没起？”
“起、起来了，正在漱口……”
小塔克呐呐的说道。
并把房门敞开，顿时一股子难闻的气味从房间里面的厕所弥漫出来。
奥黛丽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鼻子。
这时，柯西诺出现在门内，并用肩膀上搭着的一根细布面巾擦着脸上的水渍。
“早上好！奥黛丽小姐！”
奥黛丽将心中的那些情绪压下，微偏过头，对着门内的少年说道：“妮娜今天一早辞职离开了，昨天，我问过她，她说，将来会去你们报社工作？”
“啊？妮娜辞职了？”
“昨天晚上，她和爹地在书房提出辞职的，别告诉我，你不晓得！”
“我确实还没听说她要辞职的事情……”
柯西诺眼光狡黠。
这么回答，奥黛丽一点都不相信。
见柯西诺并没感到很吃惊，就晓得他早就知道妮娜要辞职。
奥黛丽眉头微微皱起，警告道：“你能欺骗我，不代表能在爹地面前滴水不漏！要是你敢答应，让她进入世界报工作，爹地一定不会原谅你！”
“以后妮娜小姐在哪里工作，这是她的自由，即便是船长先生也没资格干涉吧？”
“你——”
奥黛丽觉得自己一番好心过来提醒，对方居然不当回事！
气得娇贵少女唇瓣颤抖，扭头便是快步离开了仆人楼层。
柯西诺站在门口，朝仆人楼层外面的走廊望了几眼。
若是时间倒回去一个钟，恐怕所有房间里面都会探出一双奇怪眼睛的吧。
小塔克小眉毛轻蹙，面露焦急：“妮娜老师辞职离开，难道不是要回布鲁克林生活吗？可是，为什么大家觉得她要去报社工作？要是这件事让船长先生知道，他一定不会谅解你。怎么办呢？”
一想到这栋私邸里面的人，全都会怪罪柯西诺，小塔克就感觉到他们正在面临巨大的危机。
“别担心！去工作吧，船长先生自有分寸……”
柯西诺轻拍着小塔克的肩膀安慰道。
小塔克带着满腹忐忑，一溜烟的跑出了仆人房。
二十分钟后，柯西诺以一位干练的助手形象出现在了老船长的书房。
有条不紊的开始整理写字台上面散落的一些文件。
他注意到，写字台上放着的烛台，几支蜡烛都是燃尽只剩下一小截，便是猜到，昨夜，老船长应是在写字台旁坐到深夜。
并艰难地接受妮娜要辞职离去的消息。
早餐后，范德比尔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书房。
跟随他一同来到书房的，还有长子威廉。
“柯西诺！”威廉声音羸弱的唤道。
“威廉少爷？早上好。”
“早上好，船长先生……”
柯西诺赶忙毕恭毕敬的恭迎雇主。
范德比尔特只是轻轻扫视了一眼小助手，踱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以及窗外华盛顿广场，声音喑哑：“威廉！去写一封信，叫妮娜回来继续当科尼的家庭教师。”
“啊？这……父亲，妮娜她已经回布鲁克林了，并且……”
“并且什么？”
老船长侧目睨着一副卑躬屈膝的长子，眼眸似鹰。
面对老父亲这道迫人的眼神，威廉诚惶诚恐道：“我听说，妮娜想加入《世界报》工作。”
“谁说的？”
“奥黛丽说的。”
“奥黛丽怎会知道妮娜的决定？”
“要不然，你问柯西诺吧！”威廉豁出去了高声说道。
顺便就把柯西诺拉出来一起当垫背。
下一瞬，老船长眼里燃烧的火苗就扫射到了柯西诺身上。
柯西诺感受了老船长对自己的仇视意味，赶忙走近几步，解释道：
“昨天，妮娜和小科尼他们一起到了报社参观，称赞威廉少爷将报社打理的井井有条，并且很羡慕玛格丽特能在报社当编辑。
哦，对了，玛格丽特是报社唯一的一名女编辑，也是学院毕业的。
她与妮娜一样，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并且富有爱心、品格高尚、忠诚老实，充满了智慧，总是想着如何帮助身边的同事。”
范德比尔特转过高大身躯，双眸定定地注视着小助手，眼光极其复杂。
“她们两个女孩子一见如故，就像姐妹似的聊了很长时间，我想，这就促使了妮娜决定辞职家庭教师一职，加入报社工作的决心吧。”柯西诺顶住了来自老船长的巨大压力，说的有鼻子有眼。
听完小助手这番冠冕堂皇的解释，范德比尔特缓缓地转过身，眼眸闭了闭。
半晌，老船长问道：“听说你在为拿下巴拿马航线与太平洋航线，去找过其他人帮忙？”
威廉双眸一瞪，巴拿马航线？
父亲到底在说什么？
正在他不知如何回答，却见柯西诺走过去，点头说道：“是的！”
威廉感到自己又增加了很多无知的一面。
“拿十万美元打发那些小丑？”
“不，即使我拥有十万美元，单凭我一己之力也无法从乔治手里拿到巴拿马航线！当然，十万美元也是要用在华尔街拿下巴拿马航线！至于太平洋航线，则不会花费太多……”
“喔？”范德比尔特越发迷惑不解，他侧过身去，看着小助手，“昨天邀请的那些蒸汽船主，他们会出面帮你？”
以范德比尔特纵身商界半生的经验，都觉得这种话实属可笑。
他知道，昨天，柯西诺去拜访的几位都是纽约游艇俱乐部的成员，并且大都是旧贵族。
不但在纽约极其有权势，而且家底丰厚，生意除了航运，还有铁路，甚至像保罗一样还涉足到了海外，伦敦，巴黎，德国都有他们的足迹。
想让他们这样精明的商人，出面帮助一个不起眼的华工。
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荒唐的事情！
范德比尔特笃定的认为，这些权势人物一向傲慢，岂会真的帮助他？
他只是想看看，小家伙到底会如何在这些人之中斡旋，从而成功获得巴拿马航线的合同！
“正如昨天说的那样，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拿下巴拿马航线与太平洋航线。
所以，我先后去拜访过纽约游艇俱乐部的几名贵族先生，比如约翰·史蒂文斯先生，威廉·阿斯平沃尔先生，还有保罗先生，我希望，他们能与我们联手，一起拿下那一整段航线。”
“搞一个联合公司，能赚多少利润？”
“也许是远远超出船长先生半生的财富值……”
范德比尔特震撼不已！
这句话，要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那只会得到他一顿无情讥讽。
可是，这句话却是从跟在自己身边五年的小助手嘴里说出来的，这就不是单纯的凭借经验和感觉行事。
一旁的威廉亦是大吃一惊，吓得两腿如筛糠。
居然有人胆敢挑衅他的父亲！
范德比尔特内心震撼之后，将雪茄塞进嘴里，问道：“你预测的巴拿马航线股票会涨到多少？”
“只要我们想，这支股票就能涨到令华尔街金融大鳄血亏的地步！”
“你说什么？！”
“昨天，华尔街证券交易所副总裁斯特兰奇先生到报社找过我。
他们想利用《世界报》的优质内容，在未来一个月的几期报纸，在报纸首版首页刊登华尔街的股票预测文章。
并且，请我在下周五出刊的第二期，刊登几支百分之百会上涨的股票，其中，就包括巴拿马航线与太平洋航线。”
“这说明什么？”
柯西诺微微一笑，“这说明，他们从南海泡沫事件中得到了一些启发，华尔街金融大鳄们想利用《世界报》的舆论影响，想要做空这几支垃圾股！既吃无知股民的钱，还同时获得巴拿马航线！”
“他们做空垃圾股，你能怎么做？”
“我要让华尔街金融大鳄们血亏！同时，让投资者们都知道，巴拿马航线是毫无价值可言的……”
范德比尔特眼眸为之一瞠，沉默了几秒，说道：“我可以借给你十万美元！这几天，你就去盯着华尔街，要是你亏了，以后，这辈子，所赚到的钱全部归我。”
“感谢船长先生！”
柯西诺惊喜不已，赶忙为老船长九十度鞠躬表示感激。
“你自己去华尔街开户，记住，不要对外说是我在出资拉高乔治那个小丑的股票！他的股票不配！”
柯西诺憋着笑，点头答应。
他知道，老船长不是输不起这笔钱，而是害怕十万美元打了水漂，害他在外面被人嘲讽。
一直以来，在纽约，老船长就是成功的典范，他很爱惜自己的羽毛，不会轻易输掉这一名誉。
书房内，二人如此商定。
再说了几句近期工作，范德比尔特便出门前往办公室。
威廉拉住柯西诺，难以置信的问道：“柯西诺！你要问父亲借这样一大笔钱，就为了打击乔治？”
“还有，巴拿马航线到底是否值钱，你怎会晓得？”
“你能不能别天天在外面吹牛？再说，报社明明是你打理的，你为什么要在父亲面前撒谎说是我打理的好？他也不会相信……”
威廉对柯西诺满是抱怨。
“信不信随他，威廉少爷，我现在回来上班，报社那边的确只能靠你撑着。”柯西诺长叹了一口气，第一次感觉到猪队友也带不动。
“可是，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再说，第二期内容都还没有着落。”
“走吧，一起去报社，瑞克从伦敦回来了，有他协助你，不用担心。我到报社处理一些事情，顺道把第二期的内容给大家梳理一下，然后就去华尔街……”柯西诺拍开威廉的爪子，说着便是大步走向私邸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