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曾听一言：‘玉树临风前，驴骡仍酣眠。’ 用大白话翻译下：‘帅的人已经醒了，而丑的人还在睡着’。 用来形容周舟一大清早就去归梧的洞府寻他，却发现这胸毛大汉正鼾声震天的情形，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昨天还跑去嘱咐我说，若是他师父的课迟到了，打死都不敢进去打搅。”周舟嘟囔了句，扯着嗓子喊了句：“二师兄！” 夯—— 这雷霆般的酣睡声。 “二师兄！起床去上课了。” “嗯……夯……” 周舟一手扶额，又突然一笑，喊道：“大德祖师即将到达战场。” 床榻上的糙汉子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眼都没睁开，穿着一身短衫就朝洞外狂奔。但还没迈出几步，就听‘咔’的一声，归梧捂着自己的老腰一声“哎哟”。 “二师兄！你怎了？”周舟连忙向前搀扶。 “闪着腰了，我这旧伤没好……” 归梧吸了口气凉气，坚强地站了起来，“不用管这个！快！扶我离开这儿！那小祖宗就要来了！” 周舟讪笑道：“骗你的。” “你！”归梧眼一瞪，就要扑上来和周舟生死大战，腰一疼就立刻泄气了。归梧又叹了口气，严肃地教育着：“这玩笑可轻易开不得！你可知我被那小祖宗折磨的多惨！你来找我何事？” “不是说，今天要开课的。” “哦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快快、走走走，”归梧捂着腰，拉着周舟，也是个热心肠，“去的晚了，我师父肯定又要拿法器砸我！” 周舟被他拽着，出了洞府，立刻架起了云头，捂着腰一阵哀嚎。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周舟问。 “谁知道哪个天杀的血神道的杂种，一脚把我脊椎踢断了！”归梧恶狠狠地骂着。 周舟回忆了下，在一旁道：“是一个带着白色鬼面具的家伙，我亲眼所见。” “哦？真的？”归梧扭头瞪着他，两人架流光在山间飞行。归梧骂道：“那兔崽子长什么模样？是什么修为？要是元神之下，我这就去办了他我！” “二师兄可别再出去了，”周舟连忙阻拦，“上次可是出了那么多事。” 归梧面色一黯，低头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这条命死就死了，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前去救我，还害了他们几个都……” 停下飞行，这汉子捂着腰，眼眶含泪。 周舟默然看着，并不多说什么。 “周舟，你可知我这段时间是如何过来的，”归梧一手捂着脸，“三轩师弟他们……妍兮又是那般模样，大师兄虽然不说可也因此闭关不出……都是我，都怪我，我要是当时咬牙自爆了金丹……我就不是个男人……” 说着说着，这汉子捂着脸哽咽了起来。 周舟在一旁看着，也不知该如何去劝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过去施展摸头杀吧。 上次万福镇一战之后，若说受伤最重、内心最为过意不去的，除了被当做诱饵而造成了那般惨剧的归梧，再无旁人。 记得周舟从俗世刚回来的时候，归梧已经能笑着和他打招呼，只是背对着他离开时，背影还是那般落寞。 这就是归梧的性格吧，自己一个人咬牙扛着，或许还遭受了些许非议，但也努力乐呵呵地笑着。 但心中，恨极、悔极，只等时机报复，怒而不言。 周舟感觉，若是此时归青之中的鬼面道人出现在他们眼前，归梧能扑上去直接抱着对方同归于尽…… “二师兄，别误了上课。” “对，对！”归梧擦擦眼泪，蹭蹭鼻尖，扭头收拾了下，再转身已经恢复了原本那乐呵呵地模样，就是眼有点红。 流光继续朝着一个稍有些偏僻的山头飞去，路上，不断能看到一个个驾驭法器的道融修士，也在朝着那个方向聚集着。 门中五代弟子数量还是很多的，但因为三年一收徒，成金丹的虽然还不多，但道融还是有些的。 流光中，两人的对话声没被谁听到。 “上次的战事我听师弟们说了，多谢你了，周舟。” “嗯。” “若是以后归青有难，我不要脸地请你护住那些师弟师妹，行不行？” “我尽力吧，”周舟声音带着些不确定，他道：“洪荒之上，还是用修为说话，我仰仗师门也只能逞一时的威风，没有太多作用的。” “唉，也是这道理，可恨我没早生千年，若是此时也有仙人的修为，该多好……” 可恨晚生了千年，不得此时之人仙。 周舟笑道：“还有这般说辞的？时运罢了。” “哎，时运……” 这汉子开始了一路的唉声叹气。 …… 归青的外院有很多，周舟原本是没太多机会去的，这是给本门五代道融、灵识弟子讲课之地。因为新收的弟子较多、喜欢收徒的三代门人太少，也只能采取这种‘公开课’的形式，传道授业解惑了。 十二外院中，有个外院是‘学员’最多的，就是这青火峰的炼器外院。 青火外院之所以出名，是因为那定时讲课的三代门人归二七，和其他讲课的门人完全不同。其他门人都是讲解些粗浅的道理，比如灵识、道融境的修行，真正的法诀是不会轻易传授的。 而这个归二七，却把所有弟子当做亲传弟子对待……或者说，把亲传弟子当普通弟子对待更为妥帖。 和‘有教无类’的教育理念相差不多，在如今的洪荒之中，倒也算是个奇人……莫忘，此时的中土世界乃是阐教为主流，截教已经在封神之后消声觅迹不多见了。 所谓的三教，其实本出同源，只是思想理念有所不同罢了。比如太清无为，比如上清有教无类，比如玉清法不轻传…… 言归正传，就说周舟和归梧落到半山腰一处气派的‘道观’中，有几个守门的弟子迎接，说二七师父在半个时辰后过来，让归梧先讲解些炼器的法门。 归梧摆摆手，捂着腰，囔了一嗓子：“你们害我还不够！上次就让师父听到我乱讲，一巴掌没拍死我的！” 几个弟子对视一眼，都是嘿嘿笑着，果然是不怀好意， 他们看向了周舟，奇怪地道：“归梧师兄，这是……” 周舟的声名，只在亲传弟子中流传，门中弟子大多只知道有个神秘的太清弟子在山中，并不知相貌和品性。 “啊，归梧师兄带我来听课的。”周舟笑着说了句，一个‘带’字，就让这几名守门弟子对他亲近了不少，还以为是哪峰上的道融。 周围不断有弟子落下，周舟眉角一动，又见到了曾说‘带他一程’的几名好心的女弟子，也笑着和她们打招呼。 这些都是本门道融弟子，尚未找到名师拜入门下，平日就生活在各个杂院。归二七无论什么弟子都是一般讲课，这些弟子当然要过来听了，能听一名元神大修士讲道，这每个月只有三次的教诲，自然不可缺少了。 几名结伴的女弟子看到一个还算英俊的年轻修士对她们招手打招呼，先是错愕了下，而后都是面露恍然……修士记忆力都不错。 她们说着…… “咦？是你？” “哦我想起来了，有次见你在山下奔跑，可是没有御空的法器？” “怎么没在课上见过你？这位师弟，勤加修行才是正理。” 周舟顿时有些尴尬。 几个女弟子却凑了上来，一边打量他，一边和他说话。说着说着…… “看你也挺俊俏，可有心仪的女子了？我们小蓉也是很不错的嘛。” “师姐你别乱说呢！我一心向道的！” “嘻嘻嘻，小蓉脸儿红了。” “来来来，进去说进去说！”归梧一旁招呼着，笑呵呵地看着，也不多解释什么。 这波聚了有十多名弟子一起入道观，观中有百多蒲团，此时都是坐满了弟子。 归梧身为门中排名第二的亲传，更是这归二七唯一收的亲传弟子，按理应该是靠前坐的。但前面已经没了位置，而且二师兄很主动地，就拉着周舟坐在了靠后的角落。 生怕被他师父看到一样。 眼前发生了略带趣味的一幕，那几个女弟子也没了座位，只能在边角坐下。刚被调侃的那名为‘蓉’的俏姑娘，想坐一蒲团，就被要好的女弟子给抢了，又想坐一个蒲团，就被要好的女弟子给抢了……她硬是被如此逼着，坐到了周舟的身旁。 周舟哑然而笑，有种回到了‘青葱岁月’的错觉，也对着身旁的俏姑娘轻轻点头。 “那个，”这女弟子俏脸顿时红了，低头说话，细如蚊声：“不要听师姐她们乱说，我一心向道的。” “嗯，”周舟微笑着点头，继而端坐在那，目不斜视。 这蓉师妹眨眨眼，偷偷看了眼他的侧脸，转而扭头听几个师姐说话。 蒲团嘛，都必须盘腿坐着，而女子都是罗裙或道袍的打扮，不会显得不雅。 这蓉师妹隐约听到旁边坐着的这两人说话，那归梧她自然是认识的，只是归梧身份高贵，为门中二徒，虽然待人平和，但寻常弟子都不敢多搭话的。 可这名曾被自己询问‘要不要带你一程’的弟子，竟和二师兄谈笑风声…… ‘奔跑的小师弟’也很厉害吗？或者是资质出色，被哪位师门长辈收为弟子了？ 他们不认识周舟，周舟却大多认识他们的，因为有那次波及到全体五代弟子的脱衣体检…… 咳，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几多风雨……这位‘蓉师妹’穿着小衣时的身材比例，确实不错。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听一声钟响，外面有三五仙鹤徐徐飞翔，但这些仙鹤都只是路过，并未落到院中。 反倒是道观大门出现了一个背着手走进来的小老头，还骂骂咧咧着嘟囔着：“要去巡逻你们去，我才不管什么血神道，他们能怎么？这是在归青山。” “嘘！”归梧赶紧打了个手势。 周舟也是正襟危坐，抬头看着那小老头跳上了高坐，盘腿坐了下来，这老头喊一声：“行行凿凿，恳恳切切！此乃修行最重之事。今日开讲，先说修行路，后是炼器法。” 行行凿凿？ 倒也是形容的有趣，仔细体会，颇有些深意。 这老头看向了周舟所在角落，哼道：“修行路为道融篇，你们两个金丹就不要听了。” 周舟含笑对这位老者点头，他此时运转枯木决，应该是对方认识自己，曾用灵识扫视过。归梧则是吸了口冷气，不知道是被他师父给吓的，想板正身体坐着的时候，老腰又疼了。 金丹？ 两个金丹？ 周围诸多弟子，尤其是那几个师姐师妹的，都是诧异地看了过来。 尤其是曾经想搭周舟一路的那几个仙门妹子，此时看周舟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灵识到金丹吗？——她们认知中，也就灵识道人会在地上跑。 肯定是这位师兄在路上用奔跑体悟大地、感受大地律动的办法修行，她们竟过去问要不要搭这位‘师弟’一程……瞬间就有几个女子红了脸蛋，满是害臊。 那高坐的小老头归二七见状哼了声，嘀咕了句：“面貌英俊多是败絮其中！” 周舟咳了声，低头听训。 果然是个……真性情之辈啊。周舟干笑着，若不是自己有事相求，干嘛迁就这种脾气古怪的老头。 归二七用了道法，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魅力，仿佛开口说过，就能让弟子记在心中。他先讲了道融修行之法，还有修行中可能遇到的几个问题，以及小境界需要注意的地方。 又讲了归青道术的三五拾遗…… 再之后，终于讲到了周舟想要听的炼器和禁制。但问题随之而来，因为周舟听不明白，自己所知道的那点禁制入门，也勉强能听懂这老头说的十之一二。 看那些弟子，都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周舟刚被点破了金丹的修为，此时也不能真的露怯，就一直保持微笑的表情。 “休息片刻，自行体悟。” 归二七话语一落，也闭上了双眼，下面的弟子顿时东倒西歪。 周舟看了眼归梧，发现这家伙竟然在不断‘自动点头’，双手抱元守一，盘腿坐在那睡着了。 看这仁兄这熟悉的姿势，坐着睡觉这项技能已经大成…… “小祖师？你何时来的？”周舟小声喊了句，然后抬头看天。 归梧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立刻就要架流光飞上天空。 就听咔的一声，这二师兄身影定格在了那…… 周舟忙问：“二师兄怎么了？” “折、折了……哎哟哟……”归梧哀嚎出声，周围的弟子都是忍俊不禁，但又不敢真的笑出声。 “你们两个，”那小老头却冷着脸，起身走向了道观的偏堂，没好气地喊了句：“跟我过来！” 归梧脸一垮，周舟却是欢喜了，他正要去找老者求开个小灶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