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爪金龙龙目眈眈，青衣道士面容冷淡。 霎时间，佛门高手们尽皆默然，未有一人敢站出来呵斥指责。 金蝉子脸有些涨红，多宝道人也是面带怒色，但此时的多宝正在暗中勾搭那些原阐教的高手，那些高手已经有近半被他暗中说的目光闪动。 这时候站出来的，是地藏王。 这个年轻的和尚从空中落下，大大咧咧的站在了金蝉子和那几十名黑僧身后，面带微笑走到了门口，抬手推开了雷音寺紧闭的大门。 周舟正蹲在地上抓一些细土放在一个酒杯中，权且当做香炉。 地藏王走到了周舟背后，带着佛门诸多人的目光。米凯尔拿着奥义光剑站在周舟身后，当地藏王靠近到了十丈范围想再进一步，米凯尔的身影仿佛动了，又仿佛没动过。 地藏王的布鞋裂开了一个缝隙，露出了两根脚趾。 当时是，地藏王的手下立刻就要动手，但地藏王停住脚步抬起手，地府佛兵立刻安静了下来。 “周施主，小僧有礼了。” “我们在长空岛似乎见过，”周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小撮一小撮在地上找着细土，慢慢的填满酒杯。 地藏王笑道：“未曾想，佛门竟要衰败在你手中。” “你似乎并不怨我。” “嗯，如今的佛门早已不是当年的西方教，我师尊也并非里面的佛……你的白绫，为何取下了？” 周舟摇头道：“只是觉得师父死的不值，也太过轻率；日后或许有救回师父的办法。” “你师因何陨落？” “他自以为是毁灭洪荒的侩子手，故而提前了断了自我，”周舟的话语虽然清淡，但落在了数十万佛门弟子的耳中，却让周围那浓烈的战意、怒气，瞬间降低了大半。 周舟嘴边带着苦笑：“我师一生逍遥，从未有半点愧心之事，到最后却是如此结局……我不甘，也不愿，总要让他在活过来。” 他们两个像是阔别多年的好友，说话时并没有丝毫的违和，还带着许多熟悉感。 地藏王点点头，在那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儿，问；“你要作做什么？” “祭拜先祖，”周舟闭上眼吸了口气，再睁开双眼时，面容已经无比肃穆。 桌子上已经摆的差不多，而天空中照耀下来的那抹阳光已经将周舟完全罩住，让周舟总是那么显眼，也让那些佛门弟子心中越发黯淡。 五爪金龙威逼之下，佛门竟然没人站出来，只有像是周舟老友的地藏王菩萨出去交谈，也没什么作用。 周舟一挥手，桌子上的两盏白色蜡烛升起火焰，火苗无视了风吹，直挺挺的燃烧着。 “借宝刹香一用，”周舟左手对着地藏王伸了出去。 地藏王愣了下，而后笑道：“这便是要我们偿还的因果吗？你还真是温柔的脾性。”说着转身进了石门，去了一旁的偏殿，找了没用过的三炷香从殿中走出，又迈着轻松惬意的步伐，将这三炷香递到了周舟手中。 “多谢。” 周舟对地藏王做了个道揖，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一旁观礼。” “嗯，我倒要看你打算做什么，”地藏王兴趣迥然，站到了十丈之外。 而此时，天空中的黑云被一道道光柱打破，那是从东边飞来的一道道人影。当一名身穿着紫色龙袍的男人抬手一挥，漫天的黑云散去，却见天空中有无数道身影站在那，排兵布阵，密密麻麻不知排了多少层。 佛门弟子瞬间脸色苍白，而佛门众人立刻提心吊胆。 而那批投奔佛门的阐教高手，此时瞬间倒向了多宝道人的小灵山，一个个都从如来身旁飞到了小灵山的阵营之后。 金蝉子满是欢喜，但想开口说话耳旁就回绕着那句‘你能不能安静一些’，虽然憋闷，但形势逼人，他只能咬牙等待着。 天启国精锐大军，四御麾下精兵，龙族数千高手，还有中土世界赶来的数百宗门强者，尽皆注视着周舟。 周舟抬头对着这些人做了个道揖，继续沉心静气。 手指点出火焰将三炷香点燃，慢慢插在了装满细土的酒杯中；插香讲究香不分家，周舟倒是做的很专业。 袅袅的青烟飘起，周舟向后退了一步，在那白玉台阶上对着香案跪伏了下去。 在跪佛门？恰恰相反，周舟跪的只是香案，而且还是背对着佛门。 周舟正面对的扇形区域内，刚好是紫薇大帝的位置，紫薇大帝面色一变，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压力压在了他身上，让他连忙挥手，让背后的部将散开，自己也闪身到了勾陈大帝身旁，然后常常的松了口气。 勾陈大帝，也就是归鸿子大师兄笑道：“怕什么？他又不是要拜你。” “王兄你去那边试试，”紫薇大帝苦笑着摇摇头，叹道，“当年我也下凡做过周武王，却是没想到真正的人皇能有如此大的威压。” “莫要出声了，师弟在祭拜着什么……” 天上、山中，所有的人族都听到了周舟的祈祷声，而龙族或是如同如来、观音这种并非人族的大能，却丝毫不能听闻周舟到底在说什么。 让人有些惊讶的，是勾陈、紫薇都能听到，或许是跟他们的身世有关，又或者他们这一世都是转生脱胎自人族，也算作了人族的一员。 周舟先是拜了三次，然后跪在那，挺直腰杆，诵的是： “辉煌人族自女娲神缔造至今，已昌隆不知几岁；如今世人皆忘当年人族如何大兴，非托修行、非立宏愿。” 旁人不知人族当年的艰难岁月，周舟知道，在气运金墙上看到过。 周舟继续吟诵着：“昔上古时，妖皇围剿、祖巫盘杀，人族无力反抗，自南瞻部洲一路西行，抵达此地时已山穷水尽。” “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娲母离弃、巫妖势强，人族仅剩薪火未断，妖皇欲将人族赶尽杀绝，旧时人皇立下誓言，人族不靠天、不求神！只问自身！从此自强不息！至今薪火不灭！” “所幸有人族名玄都，道号大法师，师从圣人、心念人族，于危难时挺身而出，一力扛上古妖庭，引动人教教主出面相护，人族得以最后保全。” 周舟话语一顿，眼眶带着些眼泪。 “而今我为人皇，师承玄都，师待我如父子！可昔日数次救下人族之大法师，而今又为天下苍生殒身混沌……”他声音突然高涨，对着天空呼唤着：“魂可归兮？” “魂可归兮……” “魂可归兮！” 一声高亢，一声悲伤，一声断了心肠。 周舟眼眶被泪水浸满，跪在那对天而泪，然后紧紧闭上双眼，无力的趴在手臂上，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痛哭失声。 他在拜祭人族先祖，也在祭奠自己师父。 终归是无法再压抑心中的伤痛，如丧父母，如失挚爱，这种痛他隐藏了一次又一次，可当祭奠的形式建立完全，就是无法忍住。 天上，归鸿子以泪洗面，撩开了前摆，对着那祭奠用的方桌跪了下去。 “魂可归兮！” 勾陈部将同时跪下，对着周舟所在方向齐声呼喊：“魂可归兮！” 天启国众多将士没有被人指挥，同时拄着长枪、长剑、各自的兵刃，对着周舟跪拜。 那雄浑、糅合了不知多少人声的嗓音呼喊着：“魂可归兮！” 宗门强者、四御部下同时跪了下去，除了归鸿子之外的三位大帝也低头行礼。 龙族高手们尽皆默然，但他们也躬身、一只手摁住胸口。 中土世界，无数能听到周舟之前诵读祷文的人族尽皆对着大雷音寺的方向跪下，可跪的不是佛，只是拯救过人族一次又一次的那位人教圣师。 看到这一幕的宗门强者，有感人族兴盛不易，将灵山上发生的这一幕用法术神通呈现在各门弟子面前。 闭关的出关，悟道的中止，斗法的停息。 人族，因为仙凡分离，人族早已没了当年的团结吧，或是人性便如此。 但此时，在人皇之力的感召之下，他们心中都在呼喊…… 魂，可归来兮。 雷音寺仿佛消失不见，周舟身旁多了一道、又一道虚化的人影。 他们穿着简单的衣裳，有兽裙、有特殊的树叶编织，有个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形的老者走到周舟身旁，轻轻的抬手，抚摸着周舟的背部。 米凯尔就站在一旁，但对此并未阻拦。 “陛下，请勿如此悲恸。” 周舟哭声停了，抬头看着一旁的老者。 周舟见过，印象很深刻，这是那位人皇……就是在气运金墙中记载着的，在巫妖族绞杀人族时，率领人族最后逃到此地，立下自强誓言的人皇。 抬眼看去，他已经被数十万虚影包围，背后的大雷音寺隐于雾气中，天边的龙族高手也隐于雾气。 “弟子周舟，见过前辈。” “起来，先起来，”老人皇搀着周舟，让周舟慢慢的站起，笑道：“你是当世的人皇，若你都要跪下，那人族如何挺直胸膛？” 周舟心中惭愧，叹道：“弟子是祭奠师父，若不跪当属不孝。” “此事却也是有些因由，只是你师的魂并未归还，”老人皇面带悲戚，“没想到，大法师修为通神，如今也身陨……” “前辈可有……” 老者摇摇头，道：“我不通仙法，只知人世，与此地葬而终，不过是凡人。” “那些和尚，可曾吵到前辈的清净？” “并未……其实西方教的这些弟子，大多数也都是我们人族，看人族兴盛至今，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段心事。”老人皇笑呵呵的说着，又道：“天地将有大劫降临，人族能否渡过劫难保存薪火，全在你身上了……你似乎并非在洪荒降生，但确确实实是我人族。” “嗯，弟子是从后世而来，也是人族的一员。” “后世吗？”老人皇面露思考，这是一位智者，而后嘴边露出了微笑，“这就好，这就好。” 周舟心中一颤。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为何没想明白？老人皇认定他为人族，那后世的地球很可能就是洪荒的延续，人族的薪火还在燃烧着！ 莫名心安了些。 “待百年之后，取你师父骸骨归来，”老人皇拍拍周舟的胳膊，“你再集万民之愿，或许会有些效果。但如今最紧要的，是度过劫难……我残魂已了……按你心中所想去做就可……” 老人皇的身体在风中轻轻摇晃，但他对着周舟深深一拜，连带着，周围那数十万虚影对着周舟深深一拜。 老人：“愿，人族永昌。” 周舟做道揖，低头相送。 风过山岚，那些雾气转瞬消失不见，天地再无什么黑云，天穹是那般的蔚蓝。 周舟站在那，闭上双眼听着风中的声响，良久，总算睁开双眼。 下一刻，则再次搅乱天地。 “今日祷告天地，”周舟的声音在无数人族——凡人、修士、地府魂魄的耳中响起。 周舟背对着雷音寺，在那三炷香即将烧完之前，开口道：“将从此地出发，集当年数十万人族先人之英魂，一路东行，回归人族最初兴盛之地。” 言语落下，周舟提布而行，雷音寺的高墙突然裂开了一道道缝隙，有绿色的荧光点点飞舞，最后汇聚成了一颗白色的珠子，落在了周舟的掌心。 周舟拖着这颗白珠，面色郑重，泪痕已干，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山，朝着东方，朝着南瞻部洲步行而去。 逆走通天之路！ 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