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深山,天似明镜,白雪如纱,笼罩四野。山林浸染,银装素裹,好一派清冷冰洁的景致。
白妖女时不时的往后山跑,看那纷繁妖娆的梅花在寒冬里寂寞冷放,等到雪尽时,春将到,幽幽然的吐着一缕忧伤凋零了。她就会拾起一些零碎的还未被野兽践踏的花瓣,洗净了,一一放到陶罐里。
白玄不解,问,“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学了人间的雅兴,要酿美酒?那也要用枝头旺盛的花叶才好吧。”
白妖女不管不顾,被问的烦了,一句话塞过去,“见过烦的,没见过比你烦的。”哽的白玄千言万语也没办法说出口,怏怏走到一旁,自己拍虫子去了。
白妖女埋了三坛的梅花,也刚刚好,湖上的冰冻得结实了,可以方便孩童们在冰面上自由穿梭。她干脆徒手掰下两根短冰柱,塞给小三细细打磨成冰片,然后用最韧劲的枯不死缠在鞋底,颤颤悠悠的在冰面上滑动。
也就算是最简单的冰刀鞋。在一干小P孩疑惑的目光中,她扬着半旧不新的袖子,从开始像一个学习走路的婴儿,一步三摔,踉踉跄跄的爬行,到后来肆意忘形,如蝴蝶飞舞落叶纷飞,在冰面上,快乐的,自由的,飞翔!
单腿长滑,学着记忆中的那些花样滑冰的运动员,做一些基础的动作。毕竟是一双草根基础的冰鞋,不可能马上就翻身做凤凰。她身如飞燕,双袖大张而鼓,风灌进袖子里,吹起了她的身体,扬起了她的长发,令她生出奔腾云端,无拘无束的快感。
于是,扬起的脸上,闭着眼,迎着阳光,眉毛稍稍舒展,唇一勾,笑得很淡。
小孩子是极容易感染的生物,当王小三第二个笨手笨脚的踩着冰刀摔倒在冰面上,他们就沸腾了,就呼啸了,一下子像是麻雀群爆炸开,凡是有像样的冰柱,再粗再硬也能被磨下来。打磨的不顺眼,大不了摔碎了从来。为了一个目标,一心一意,心无障碍。很快,冰面上,三三两两的‘企鹅’就开始了娃娃学步。
屁股摔地上,这是正常的;大腿甩出乌青,这是基本的。什么,你摔得两脚劈叉,裤裆破了?算了,那是你技术高超,自己回家缝裤子去吧。
贫瘠的冬天,多了一个玩乐的游戏,孩子们简直是乐不思蜀。渐入佳境后,什么怪招都回使出来,毕竟是山野长大的,身体素质直逼白妖女这个天生妖孽。什么燕子翻,蛟龙跃,什么鲤鱼跳龙门,什么天仙十八舞……各色各样的,甚至有人,在空中翻腾了四圈,还能来一个猴子打滚,而且不伤到自己……白妖女看了,额角抽搐,再看到对方那张淳朴而傻笑的神情,除了狠狠吐出一个,“BT”,也别无他法。她至少还是个像人的妖怪,哪里比得上王小三,这像妖怪的人类?
白玄本是想旁观,却被不惧怕他的小破孩们逮住,四肢蹄子上绑了磨砂的冰块,被人推到没有借力的空旷处,四肢不听话,胡乱折腾着,前脚一滑,后脚来不急缩,就听得“嘣”的一声,种种的趴在冰面上,它徒劳的凝聚力气,想要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刚刚捉摸出一点门道,就看到白妖女贼笑着滑过它的身边,脚一勾,白玄又只能乖乖趴下了。
惹得一干小破孩们哈哈大笑起来。
有一个小破孩滑的顺了,干脆是不看后面,挥舞着手示意身后的人注意,极其潇洒的,往后仰躺滑动。突然听得众人一声尖叫,他吓的脚上打结,左脚绊倒了右脚,真个人收不住趋势,直挺挺的往身后砸去。
就在最危险的时刻,一个人影从旁边闪电一般滑过,飞快的拎起小破孩,眼也不眨的瞬息抛出,然后一个回旋,将呆若木鸡的女子密密实实搂在怀里,怒视前方,“不长眼了吗?这样鲁莽,要是伤到人,你们谁担当得起!”
众人噤若寒蝉,纷纷地垂下视线,不敢招惹愤怒的离硕。而被砸在冰面上的那个孩子显然是受了重击,蜷缩着,呜咽一声,竟然昏厥过去了。只是在暴躁的离硕面前,没有人敢伸出援手,就怕惹急了,他也会一把扔了出去。
人群中,就听到白妖女一声轻笑,“窝着做什么?散了散了,玩的去玩,看病的去看病,别个个愁眉苦脸,活像是被人踹了屁股。”
也只有她懒得理会那一对怨偶,看来这个离硕已经开始忘记了自制的情绪,像个火药桶一样,想爆炸就爆炸,都不去讲究分寸,这手上功夫俐落的倒是一点都没有落下。她当初看着宋宏、阮影还觉得挺像模像样的,娇滴滴的一对小情人,可自此此二人恢复了仙人的神态,要做一对生死鸳鸯时,她就开始抵制他们。
到底是自己不相信没有缘由、没有得到的爱情,还是自己看不得自己掌控的结局,竟然没有凄美的悲剧式结局?可实际上,世上众人眼中,都再也没有了宋家二公子和阮家小姐,千百年后,再有人提起,也只当是一段风流韵事罢了。大概的结局,逃不了,什么双双化蝶,登仙成对之类的,也算是完成了她的心念。
那么,白妖女很仔细的揣摩着自己的心态,究竟让自己这般的看不顺眼,到底是什么?
“我看这二人,都有些走火入魔,忘乎所以了。想着全天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化作一团泥,才甘心。那些寻常凡人的情爱,哪个不是克制而谨慎,只怕亏了自己的。”
白玄随意的一句,瞬间点醒了白妖女。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她是看着两人可以灼伤天庭毁灭魔界的爱火,而心生恐惧,故而不得解脱。心有怖者,则万事皆有憎意。说穿了,原来是这样一个以己度人的错误!
不怨、不憎、不恨、不惧,心方能定。她口中默念清心咒,顿时身边的空气都沉静了一般,再睁开眼,空无情绪,又深似积雪成冰的世界。再看向那两人,不过是一对痴傻的鸳鸯,怎么活蹦,也不见得就能把自己潜移默化,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回复了那一种看上去笑嘻嘻,实际里疏离的笑靥,对着无比幸福的华池道,“既然你自己选了这条路,那么别忘了,你身边的这个男人,已经不是那个武艺高强生死不拘的公子哥,以后生活诸多辛苦,想这般凭着性子,半点情面不留的话,你们两人还是自己自尽了好,省的来日相守不成,各自飞!”
华池拉着面色不悦的丈夫,柔声道,“我有他,就足够了。”
“足够?”白妖女几乎要笑喷出来,世家子弟富贵女子都想得这么简单吗?没有了仙基,没有了运到,既是是自己的身体也受不得丝毫的劳累,在这样穷困的深山里,要如何生活?只凭着情话温存就能相处一辈子?
哼,怕是马上要强抢别人家的伙食去了!
“得了,别说的那么轻松自在。村子里人人质朴,常日里并不用银子,而是以物易物。你们两人又会什么生计?”白妖女挑挑眉毛,笑的很挑衅而藐视。白玄摇摇尾巴拍打身上永远隐蔽存在的飞虫,暗忖,这妖女明明离了是好心像提点小夫妻,怎么话一出口,就那么的,恩,邪恶呢?
华池眨眨眼,迟疑道,“我,我会弹琴,也会绣花。”她想到村子里的女子大抵都有一手不错的裁衣手艺,再加上自己大婚时穿的那一身堪比天衣的嫁衣,不由的沉下脸来。
而宋宏硬梆梆的回答,“作诗。杀人!”即使是武功尽失,他身上潜藏的从血色中爬出来的厉色仍然鲜活无比。论道杀人时候,宋宏僵硬的眼睛里划过一道完全不同的沉默尖锐的光芒,像是针尖般扎的人脸上生疼。
“有那么好的底子,打猎肯定不在话下。而你,”妖女好心的指着宋宏对华池道,“你若是不想两人孤苦无助,走入绝路,奉劝你还是好好管管他,莫要把人都得罪光。”
华池看了看离硕转向自己温柔的视线,以及转向旁人时恍如死寂的光芒,不由的感到一种满足,她颔首承诺,“晓得。”既然做了他的妻子,自当和他相依相守,他主外她主内,必要这天庭万仙都羡慕她仅有一世的幸福。
为此,她心甘情愿受煮血挖骨之痛,也要两人不悔当初的誓言。
宋宏像是知道她心中想什么,一手抓住她的手,然后牢牢的握紧,十指交握,纠结不清的缠绵。我与你在此。他的动作这般诉说。
“也罢也罢,一对佳偶,天作之合,当日婚宴欠下的祝福,如今我也就一并给了你们。”白妖女突然开口,语气和顺吓得白玄都打了个冷颤,“天若有情天亦老,只羡鸳鸯不羡仙。但愿你们求仁得仁,痴情永存吧!”
她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慢慢的露出一口白牙,“放心,三人成虎,指不定百年后,你们抗争天地,爱情无悔的美名就会被世人敬仰传诵。”白玄想到妖女枕头边被抹抹画画的线装本子,再听到这般赤裸裸的描画,就知道了她阴险勾当的十之八九。
而眼前的一对神仙小夫妻早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了。
它跟上妖女格外轻盈的脚步,甩甩尾巴,哀悼般瞟了瞟那一对仙侣,“我说妖女,你当真想好要让人‘传诵’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