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千古罕见的暴风雪湮没了西都。
没有人想到,几日前,已经过了立春,滚滚沉雷便不断的在天空炸开,硕大的雪花从天上砸下来,弥漫了山水,湮没了西都的近郊。无边的嘭嘭嚓嚓声从云层的最深处生发出来,状似连绵战鼓,敲打的人心颤颤。
而立在西都五环门外的望箭楼,顷刻间就被茫茫雪雾淹没,九里多宽的护城河河面上原本还是碧波涛涛,半个时辰后,竟然被暴雪封塞成了一马平川。家家户户的门栓瓦楞都在一炷香内被白色覆盖。不过是半日,天地间消灭了声息,鸟兽归巢,道绝人迹。除了纷纷扬扬状似鹅毛的白色飞雪,所有的一切都被吞噬。
而护城河边,城门竟然被放下,一对黑色的马队,在茫茫雪雾中向南方疾行。
暴风雪压顶扑面,吹得人睁不开眼,但是这支马队却保持着整肃的部伍,不徐不疾地走马进行,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马队护着一辆黑色的篷车,即为朴实的车厢上,隐隐约约有香气婉约,不过厚重的布帘挡住了里面的视野,只见它在雪幕里越过护城河,爬上了凤岭道,便徐徐的顶着风雪进入佘山。
奇怪的是,骇人的暴风雪中,篷车附近一尺处竟然泛出幽幽黄光,风雪不侵,马队一进佘山南道入口,似乎是感应到了车厢内的气息,使得漫天激烈的暴雪无端的变作了鹅毛轻舞,而原本陡峭不平的峡道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处,竟然慢慢的融化,丝毫不能影响马队篷车的行进。
一座雄峻和白雪相连的主峰在连绵群山中格外醒目,只有它,全身晶莹剔透,仿佛是一尊白玉雕塑的艺品,丝毫无暇,丰润冰寒。与苍芒天地间、青山似画中生发出一种独立特性悠悠如仙的飘渺感。此处即是佘山,被西都人称呼为‘梦雪山’的山峰,虽然同是白色,它却能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影影绰绰的显露出来,让你第一眼看去,在远处,第二眼,却猛然的靠近。
这样的天气,风雪交加里,寻常的商旅行人是断然不敢走这条路的,只因为山峰色泽与大雪同色,一个不注意,便会迷花了眼睛,令自己陷入绝景中。而马匹也容易在一片白色里晃伤眼,迷失方向。更何况,单是佘山群魔乱舞的传说,就足以令行者变色止步了,而陡峭的阶梯,时上时下的起伏盘山道,结了冰,莫说的马队,就是人在上面行走也必须万般谨慎。
马队在南道入口停了下来,领头壮汉身披着黑色斗篷,拉着马缰跳下来,瞭望了笼罩在无边雪色中的群山,用审视的目光探查了前方道路,然后蹲下身体,伸出手,感受四周风向,同时也触摸着地面的结冰状况,以便测探山内的风雪变换。他忧心忡忡,如此天气,行马走车是断然不许的,可是车内之人身份尊贵,又不可能在风雪里步行。
他转身高声的命令:“左侍卫二十人下马护车。路滑难行,千万需谨慎。”
“侍卫长!”右边跑出一个精悍侍卫,翻身下马,刷拉一声将黑色斗篷下的衣袖撕裂,大喊道,“路上太滑,还不如裹住了车轮,也好行走些。坑坑洼洼的,主上必然不悦。”其他的二十个下马骑师,立即撕下各自的衣袖,动作有序的包裹车轮,面色平静的不见丝毫迟疑。
侍卫长一声不吭的走进,解下身上的黑斗篷,撕裂成细细的布条,“绑上!看牢点。”他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恭恭敬敬走到车厢前,“主上,前面路滑多坑,想必不利行进,若有不适之处,还望主上见谅。”
车箱内悠悠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只听的他道,“无妨,都是沙场里出来的,一点苦还是受得住。若真是不行,就让狼卫停下车,本王自可行马。”
侍卫长点头应诺,手底下却不敢真的让主上在这荒山野岭里漫行,只能用眼神叮嘱四周的弟兄,手底下功夫细一点,行事机巧一点,最不济,也不可让车轮子打滑。
“弟兄们,小心了,主上要入山。”
“侍卫长放心,人在车在,报的主上!”兵士们一片呼啸怒吼,齐刷刷的分成两队护着马车的两边车轮。右侍卫们也纷纷下马,用两根粗壮的大绳连环拴住了马镫,然后套在车厢的后把上,死死打了几个军结。他们牵着马,站在车厢后面,用牵引稳住车厢可能遇到陡坡而下滑的趋势,倒退着一点一点的上山。
侍卫长重新蹬上马,举高而望,张开五指猛地握紧,挥下,“行进!后卫警戒。”
于是,一队人马缓慢的登上了佘山盘绕的山路,在越来越少的风雪里慢慢往山顶攀爬,一片白茫茫中,黑色成为他们的主色调,虽然渺小,但是极为坚定。
大约是两个时辰的工夫,黑色篷车在前扛后拉之下,抵达了佘山的半腰,雪,也在此处止歇。远处蔓延开来的是白色细沙,偏偏扑面而来的气息温暖湿润,令人产生了一种视觉与触觉的错乱感。
天边风雪依旧,山顶上却能遥遥见日光清洒,不刺眼不闪烁,竟令人但觉是十五月色错开时节突然荡落于人间。似乎,整座佘山都被上天垂爱,与万物萧条中,独显它一方优雅姿态,亭亭玉立在万仞群山。甚至在峰巅处生出的硕大岩石,也挂下了一帘冰帘,垂到了山的另一侧,直下九重霄。
马车停下来,因为半途有人拦住了车厢,甚至高声令他们停下。
“你们是何人?竟然擅闯千佛岩圣地,不想活了吗?还不速速离去。”一个清晰的嗓子从不远处喊出来,雌雄莫辨的口气,煞是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