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渐起,雷声消隐,半空中的云像是蜷缩的花朵,从外向里翻滚着,一层一层,不停息的席卷。白玄大如狐狸的身躯在风吹下慢慢地显露出一层一层飘荡的青色毛发,甚至连原本体外的火焰也渐渐升高温度,从橘黄色变为青色中带着一点幽蓝色。它的身上毛发不焦,热气不冒,反而随着风力越大,火光越胜,渐渐的从身上散发出一股使人发麻的寒气。
圆静和尚牢牢握住手掌心的一方祭天雷,不动如石。他在心中默念大悲咒,肌肤上显露出一道道细小游离的金色浮纹,随着他的念唱声此起彼伏,金色纹路不停的旋转,流动,仿佛是千万道生长在表面的血脉,有意识的向着心脏处汹涌汇集。再又随着心脏的跳跃,从胸膛处将这些金色的梵字传送到身体四周,连会旋转,形成一个奇怪的循环。而圆静那原本令白玄赞叹不已的光头上竟然凹出了一个大大的佛字,收敛四周光芒,和身上的旋转佛字一体,形成了一个宁黄色的微型阵。
“伏魔护法纹身阵!”文莱惊讶的喊出声,心里无法平静,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动神色的圆静师叔竟然不顾教内指令,修成了千佛岩中最是残酷痛苦的伏魔护法纹身阵。此阵必须要让千枚银针沾着魔血在身上纹出伏魔经,并且还必须以净水洗涤伤口,生受刮骨之痛,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能够用佛法净化身上的魔血,方能成功。纵然是千佛岩几百年来的众多僧侣中,也只在一百年前未被逐出凡尘佛界时出了一个苦行僧,终成此道。
却没想到如今,还有另一个高手选择这般的残身苦修,这与天罗婆娑族的顿悟教义完全相反。
圆静师叔,竟然是参的苦修道!文莱慌忙低下头,搂紧了怀里的不悔,只装作自己没有看到,却没有料到,怀中的不悔反而是瞪大了一双桃花眼,死死盯住圆静师叔,脸上还染了一层淡淡的嫣红。
“是他!是他!果然是他!”她死死抓住文莱的手臂,纤细的十指大力的在文莱臂上扣下血痕,似笑似哭,诡异的眼睛里流动着一种无法逼视的光芒。不悔回过头,看着文莱妖娆一笑,“你也看到了吧!圆静师叔竟然是苦修僧。”
“这个……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哼!”不悔瞪了文莱一眼,恼怒他不争气,如此懦弱怕事,脾气一上来,就狠狠的抓起他的手臂,一口咬下去,用力的把牙齿刺进他的手臂中,直到文莱眉头紧蹙,痛得闷哼了一声。“没骨气!”她松开口,下一刻又心疼他的伤口,放软了姿态姿态为他揉捏。
“不悔,我们不如先行离开,这里有圆静师叔和毅然师叔撑着,不会出什么状况。”文莱再次偷看一眼半空中吞吐雷电牙尖主啊利的风生兽,不自在道。反正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不想在这里陪着师叔们殉葬。前几次千佛岩的师弟被妖兽活活撕裂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些惨叫声更是随着风和火的摩擦一遍一遍响起在耳边。
不悔眼里一阵亮一阵暗,她仰着脸注视那威严如罗汉的圆静师叔,又看了看手中暗器齐发,手快如千手观音的毅然师叔,终于还是狠下心,“我不走。”不悔反而往一兽两人争斗的气场走去,身上尼袍被刀子般的风割出道道口子,甚至在她肌肤上划出血淋淋的伤口,她咬牙还是忍住了,倔强着看着前方道,“我不能走。”
此时,毅然师叔正使出最为得意的暗器——犹罗火枪,漫天飞舞的金褐色佛火像是从天而降的夏日阳光,没有丝毫空隙的将风生兽包裹在里面,四周的花草被火焰外围的气息一沾染,立即消亡,甚至连地面上的石块,都已经被消溶大半,露出下面焦黑的土壤。
风生兽的身影在火光中时隐时现,偶尔还发出渐渐虚弱的叫声,甚至慢慢的听不见声音。但就在众人都以为它必死无疑之时,它突然长啸一声,浑身毛发皆竖,咧嘴露牙,嗖的从火焰中飞出,长尾暴涨,用力的甩动着,青蓝色的风火就如痛几十把锋利的卷刀组成的机器,毫不留情的割入了毅然师叔的左手,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毅然师叔抱着的左臂上瞬间血肉尽消,徒剩下一根白骨摇晃着,骨头上还寸寸发焦,皆是肉香气。而那面容邪恶、嗜杀成性的风生兽尾巴上却滴血不沾,它一走动,半空中细细碎碎的肉雨血浆就会陆陆续续的飘落下来,落在地上脸上十分粘稠。
空气中,全是浓郁的天罗婆娑族的香血味。
不悔承受不住,重新蹲在地上,捂着嘴巴,呕出一地黄绿色的胆汁,却如何也阻止不了肠胃的翻腾难受,这哪里是什么佛物?这分明是魔物!
半空中,风生兽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地面上,额间一朵佛印愈发的赤红。圆静师叔嘴角不动神色的弯了弯,毅然被废去左手,不能不说是他意料之内的事情,寻常的佛物他的暗器一定是能够治理,可惜,风生兽是奇兽,见风则不死,受伤则爆狂,他花大力气显露自己的伏魔阵一是为了自保,二是为了逼师弟出手,本以为就是受个重伤,却没想到得到意外的惊喜。
事到如今,毅然永远别想等上世尊的位置了。圆静无声的勾勾嘴角,他并指在另一手掌心内迅速的割出一道伤口,沾血在空中划出繁杂微小的图案,另一手高拿着祭天雷,让血一点一点的浸染到祭天雷中,一半慈悲一半凶狠,大声念道,“以我血护卫佛法,世罗天尊,八方龙王,以血魄召祭天雷!破!”
只听的天空中翻腾的乌云瞬间阴霾,光线全部被祭天雷吞噬,四周气压低得吓人,半空中隐隐有龙吟声大作。圆静的眼角扫到一个鬼鬼祟祟想要退缩的影子,冷笑一声,继续念道,“四方佛尊,浮屠劫数,以血魄召劫天雷!灭!”
天地间所有的生灵瞬间都停止了呼吸,体内血脉奔涌,心脏剧烈跳动,所有生灵的脑海中都浮现了对于未知的恐惧,那是一种来自毁灭的气息。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中,突然,一道比黑暗还要阴霾的光闪电般犀利的撕裂了天空,仿佛是天上砍下的一把巨大的刀,瞬间将文莱劈成了两半,从头顶沿着眉间,过胸膛,到双腿,整整齐齐的分裂开,瘫倒在地上。他撕裂的两边脸上更是保持着生前最后时刻的表情,那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生如恶鬼的诧异惊愤。而被劈开的两半身体露出的是完整的被保存的内脏血肉骨架,偏偏就是在心脏处就下一个空洞,而且不见一滴血。
文莱就如同被放了血完美的保存住的祭祀品,造就了从天顶劈下的一道攫取了所有人目光的佛罚。它蜿蜒着,张牙舞爪,疯狂的撕裂了一切物质,在空中结出一个个剧烈作响的电团,时不时爆炸开,同时一道一道一刀一刀的砍着风生兽的身体。它像是从地狱里被释放出来的魔鬼,肆意妄为,甚至连带着在消失前,意犹未尽的吞噬了小挪移阵和毅然、圆静的佛力,更是令祭天雷成为一滩灰烬。
等到风波平息,一切退去时候,地上除了龟裂的土壤,一具诡异死亡的尸体,两个近乎脱力的大和尚,以及一个浑身抽搐着克制不住嘴角呕出胆汁的女尼,没有任何别的物体。
青蛇、风生兽,都似乎成为灰烬,除了焦躁的燃烧味道,什么都没有剩下。
圆静师叔一掌劈昏不悔,让她倒在自己的怀里,低头抚摸着她安静的脸庞,半天没有出声,他自己也被佛罚的威力烧去大半的袈裟,露出里面消瘦而伤痕累累的身体,那些伤口,像是蜈蚣结网,密密麻麻的笼罩住他的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剩下。
他的动作如此温和,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爱意绵绵了。“像,真像。”圆静恍惚道,抚摸着不悔的鬓发,透过她注视着某一个人,连一半的鬼脸都显露出一种温情。
“圆静,你还不放下!”
不远处有一老者驾着坐兽而来,朗朗声响如古寺暮钟,振聋发聩。圆静手一顿,面无表情的放开她,抬头对着来者道,“世尊。”
“圆静,天心九连阵是你撤去的?”华严尊者扫过一片狼藉的花圃,看到他一张阴阳相对的脸,怒气汹涌而至,厉声责问,身后一帮俯首低眉的佛徒们有人心中暗喜,有人暗自担忧,虽然圆静平日里为人甚好,但是犯了错总也是要受罚的。而那些明里暗里打压他或者支持他的人就不自觉的为他的罪名而心绪波动了。
圆静很快恢复了一派温和的笑意,毫不留恋的放下怀中的不悔,退后一步道,“是!世尊。因为弟子见着一条赤血佛印的灵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