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千佛岩的路十分隐秘,因为四周都是白沙,无法预知下一步究竟是陷阱还是坦途?美丽到死寂的环境,看不到边缘的色彩,浓密的白色在众人心中成为先是和非现实的一道界限,“生和死只是一步的距离。”小和尚背对着众人悠悠道,使得几个原本怀抱着欣赏心态的侍卫不由的心里发麻,白沙并没有他们眼中那么唯美,尤其是当沙中跃过的几只飞虫被低下突然冒出的墨绿色的触角拖下沙地无力挣扎时,四周一片安静。
“不过是一些低级食虫花,还是幼龄,吃不了人的。”小和尚的声音和着沙地传来的咀嚼声,颇有些嘲讽的味道。
一行人放弃了马匹、也放弃了豪华的车厢,徒步在沙地里循着一条看不见的道路行走。四周有着一层厚重的看不见的气压,而他们在小和尚的带领下就像是一窜游动的鱼群,灵活小心的在气压中游走,也许是因为空气的致密,导致了一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真空般的无声让人只能够感受自己心脏的跳跃和血脉的流动声,连脚步踏着沙地也发不出任何的接触声音。
在一个看不见的通道中,感受一种隔绝了五官六识的沉寂,这不是一种空无,反而更像是密谋,是大事即将到来之前的沉寂。所有人不自觉的把手搭上武器,目光凛凛的直视前方。除了带领的和尚,没有人能够预料前面究竟是什么场景,从小和尚频率渐渐放缓的脚步声,全部人都相信,终点,即将在面前。
千佛岩,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来不及作出反应,一阵高频率振动的音波就如同锥子狠狠的扎近众人耳朵内,扭转几下,绕着你的耳神经募得将它们绷紧拉直,然后一下一下锤击着你的耳膜。痛苦、尖锐、疯狂、绝望,都不足以形容从死寂到达狂躁环境的转折,全脑子都是这个声音,如同拔去爪子的狮子,甚至是比如绝境的恶龙,从灵魂深处挤兑出凝聚了所有情感的怒吼,恨,恨尽囚禁它自由的铁链,恨尽所有伤害它的生物,恨尽所有嘲讽它的生物,恨尽所有出现在它面前的生物,恨尽令它受伤的整个天地。
华服男子反应迅速的点了身上的听觉穴位,同时出手如电,在众人反映前,也同时封锁了所有人的穴位。那小和尚奇怪的在耳边鼓掌弹指,还不停的掏掏耳朵,对于点穴的功效表现的十分惊异。
他张嘴说了些什么,众人听不见,于是,他开始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重复这种极其滑稽的动作三四遍,才令人明白,他想说的是保持安静和小心,继续跟着他的步子走成一条笔直长线,不可以有丝毫的差距。
侍卫们只是抽出一寸的刀身敲了敲刀鞘,在各自听不见对方的情况下表示遵从的意思。而尊贵的王爷一个眼刀已经让小和尚明确感受到上位者的鄙夷和贵气,除了耸耸肩膀继续做领头羊,他还真不愿意得罪这样的男人。
一个人长期握着权利的刀柄并不可怕,一个人长期在血雨腥风的战场厮杀,身上皆是杀气也不可怕,前者只注重技巧和谋断,后者只在乎力量和刀锋,但是若有人从沙场里拼搏而出,放下刀剑后,同时能够在权利追逐中如鱼得水,那么这样的人是绝对值得敬畏。
他可以为了一个目的,目光坦荡的亲手割下上位者的头颅,他知道如何领用别人,也知道如何让人诚服,力量和权谋都可以是他的刀,他的盾,除了死亡,他不惧怕任何意义上的敌人。这样的人,同时也享受着非生既死的境界。
面对这种可以在伪善和坦率中取舍的人,若是敌人,必然是最可怕最严苛的一个,正如当年建国大帝的死敌,风卫君曾警告当时围困了建国帝的楚王,“此人狡猾如狐,阴毒胜蛇,屠戮无伤、释敌不惧,才是乱世里唯一的隐患。此一大害,当诛之。”
可惜的是,楚王被他人进言迷惑,终究是为了英雄意气放过对方,相约三年后再战。也因此,风卫君未能达成目的,徒劳目送建国帝君单骑离开。最后和楚王一起丧命于建国帝君的庆功宴上,被他亲手割下头颅祭天。
而三十年前,景阳王自出生之时起,就为皇族内的大祭祀察看眉骨八字,喟叹为,“此儿神似建国帝君。”此后,先帝也先令其先入边事,后入朝堂,随是培育了他的能力,但同时也是令他远离皇位,不令其干涉到当今圣上,当时的太子登基大事。毕竟,建国帝是个从草莽出身,巧取豪夺他人家业,从此等上皇帝宝座的痞子英雄。
小和尚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每走一步,都会停下来,闭上眼睛盘算一会儿,然后继续下一步。先是前行直步走,然后会转身,绕蛇字步,随后走太极八卦阵,更是会弓着身,踮起脚尖来行走。他本身脚生的小,踮起的脚尖更是如点点荷花骨,让后面的大老粗们又是控制身体高度、又是要控制运气令身体腾空的高度,折磨的自己不上不下,摇摇摆摆几乎要倒下。
也只有景阳王以及几个身形精悍的侍卫才会在行走间琢磨到小和尚脚上的细微末节,在几次实验中,令自己的身形越发显得飘逸自然,而不像是其他几人状似大象在跳踢踏舞一般的可笑。
千佛岩他们无法看到全貌,一路上,所能够注意的就是石壁上几尊表情狰狞、形态各异的佛像,大的如真人模样,小的则不过是婴儿拳头的粗细,或笑或哭,或怒吼或慈目,凡尘里所有人的表情在此处放大夸张,附着到佛像罗汉菩萨身上,贴着金色漆像,竟然格外的庄重肃穆,只是其中闪过的几尊神情挑逗的欢喜佛却在此间增添了几股魅惑淫秽的气息。
他们一直行进到了山门,终于见到另一个身材矮小,衣衫褴褛脸色颇有些菜黄色的和尚。那和尚原本是蹲在地上百无聊聊的打着哈欠,偶尔还抓了只飞虫,直接塞到嘴巴里吧唧吧唧咀嚼几下,神色惨淡的痛骂道,“什么鸟山门,嘴巴里都淡出鸟来了。老子哪一天回到山上,见谁不爽就派谁来守门。娘娘的,现在就是雌猩猩,老子也能扑上去。”
他听到脚步声,先是很随意的飘过来一眼,一见到领路的无墨,暗地哼了一声,再看到无墨身后一帮黑甲侍卫,不自觉的缩了缩身体。他扯着破旧的袈裟,似乎想要让自己显得更加整洁些,无奈,越是扯动,越是有线头落出,看到无墨一双沉默的近似乎谴责的眼睛,他只好反射性扯开一脸笑意,凑上前,哈腰点头道,“原来是圆静大师坐下的无墨师兄回来了。小的还想着师兄奉师命下山,必然需要几天的时间。没想到,不过是四日光景,师兄就回来了,果然是手段俐落身份尊贵之人。只是,不知道师兄带着这帮生人要去何处?山门的规矩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上去的。”此人又像摆出一副义正严词的态度,又掩饰不了骨子里的谄媚和讨好,话一出口,脊梁骨就软了下来,不敢让头高出小和尚的视野。
无墨面无表情,拿出一盏木牌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另外从袖子中掏出一尺绢布,一抖,绢布平整地摊开在对方面前,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绢布的低端还醒目地盖了一个硕大的红印章。守门和尚随意瞄了一眼,马上恭恭敬敬的把脸贴在布上,甚至失态的把绢布扯到自己手中,痴迷般抚摸着上面的印章。这就是仅次于尊者的圆静师叔的特赦令,所有盖下了此项印章的命令,皆是出于尊者和圆静大师的授权,都可以便宜行事,山中子弟不可随意借机阻扰拦截。直到无墨身后的高树看不过眼,警告性的咳嗽几声,守门的和尚才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腰都塌下来,格外轻柔的折好绢布,用双手平持呈上。
“原来这些都是圆静大师的客人,失敬失敬!师兄还请一路走好,若是师兄见着圆静大师,可否为小子美言几句?山门多风,小子都看守了近十年,还不得回山,十分想念山中的师兄弟。”和尚苦着脸,指指不远处的一间稻草屋,又鬼鬼祟祟的塞给无墨和尚一捆鼓囊的小包裹,乞求道,“还望师兄美言。”
无墨垫了垫手里的包裹,略微满意的颔首,手掌一翻,瞬间就把包裹收入袖内不见了踪影。他神色平常的领着一帮人从容离开山门看守之处,脚步不急不慢,甚至还在行走几步后回头看了看那个仍在低腰恭送的守门和尚,虚抬手扶了扶,这是山门中低级弟子对于高级长者的远送礼节,他也十分自在的承受了。
景阳王看到此时,对于此人的影响更加深刻,他很清楚,若是此人先前说的皆是实话,那么必然不会有圆静大师的娟书命令,大抵应该是此人冒写的伪令,不过是拿来欺瞒这个无时无刻不想回山的看守者的一个假道具罢了。不过,此人最为难得的是,即使是可能被拆穿的把戏,他也能做的如此神态自若,细节不忘,让人除了信任竟生不出丝毫的怀疑,这般功夫,就不得不令他心生忌惮。
小和尚奇怪的瞪了王爷一眼,他敏锐的捕捉到王爷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和怀疑,但是却不在意,山门这一道管卡在他看来,本来就形同虚设。只是直接进入千佛岩正堂的道路却遍地是佛力所绕,那些仿佛是流动的泉水般的灵力,若是在寻常时候,他自然不惧怕,只是如今身后多了一帮凡人,他可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掩饰如此多人的气息,令他们一行人毫无阻碍的进入大堂。
也正是出于此般考虑,他才会选择引领着这些凡尘帮手进入后牙壁。千佛岩上,只有后牙壁,因为杀戮而使得魔力和佛力交杂,这种光和影纠缠的地方最能够掩饰的自然是生命的平稳源力。更何况,越接近后牙壁,越早的做好埋伏,他下面的计划才能够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