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磊抬手在“居”字上按了一下。“危”字上按了两下。
圆门慢慢打开。
一片褐色荆棘,挡在张志磊面前。
张志磊走进圆门,站在荆棘面前
圆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了。
那些荆棘好似在此生根了千年似的,枝干粗如儿臂,尖刺锋利如钢钉,盘根错节,互相缠绕在一起。
一簇簇紧密相连,好像在平空竖起了一堵高墙。
张志磊长长吸了一口气,脱下足上的白鹿皮靴和白袜,赤着双脚,踏上了荆墙。
张志磊没有把梦鸿神功运到足上,一步步极其小心地走着。
荆棘丛中时不时会露出一点点枝干,使张志磊的赤足勉强可以踏上去。
可那些无刺的枝干都隐在极不容易看出的地方,张志磊必须非常耐心,寻找落足点。
有几处枝干怎么看都是无刺,但张志磊的赤足一踏上去就撕裂般剧痛起来。
那尖刺隐在枝缝中,受到压力便弹跳了出来。
这些荆棘根本不是天生的,而是梦鸿教主精心制造出来的。
张志磊足底流出了鲜血。
他咬紧了嘴唇,一步步继续向前走着。
荆墙宽不过二十余步,可张志磊足足费了半个时辰,才跨了过去。
荆墙后隐着一间低矮的茅屋。
一位驼背弯腰,有着灰白胡须的老者从茅屋里走了出来。
老者执着一把竹帚,很仔细地扫着茅屋前的空地。
“风师爷。”张志磊对那驼背老者低呼了一声。
风师爷只是点了点头,更仔细地扫着地下的灰尘。
那地上光洁如新的桌面,几乎可以照出人影。
张志磊赤足站着,待风师爷扫过了身前的地面,才提着鞋袜,走进了茅屋里。
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了四点鲜红的血迹。
风师爷仍在扫着地,口里却吐出了一声长叹。
茅屋中陈设简朴,仅一床、一桌、一椅、一座书架。
椅上端坐着一位身穿黄袍的老人。
老人低着头,双目微闭。
张志磊肃然站立在老人身前,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老人才抬起头。
他脸上布满皱纹,每一道皱纹都是方折不曲,宛若钢刀在坚硬的岩石上刻成的,眉、眼、鼻、唇也尽带方折之形,就连花白的胡须,都向下垂着。
茅屋里无形中充满了一种至大、至刚、至威、至严的凝重之气。
张志磊觉得那无形之气沉重地压在了自已身上。
老人的左眼慢慢睁开了,右眼却紧闭着。
“孙儿拜见祖父大人。”张志磊说着,要向老人跪拜下去。
“罢了。”张天师挥了一下手。
“是。爷爷!”张志磊挺起腰身,目光垂下。
张天师有五个儿子,十几个孙儿,但儿孙们只能称他为教主,不能称他为父亲或祖父,更不能如寻常人那样称他为爹爹或爷爷。
只有张志磊是例外。
张志磊应在张天师面前感到亲切才对,可随着他年龄一年年增大,反而在张天师面前有一种愈来愈多的沉重感。
尽管他平时襟怀远大,意气风发,但一面对着祖父,怎么也无法轻松起来。
张天师的目光向茅屋外扫视了一下,又转回来停在张志磊的赤足上:“上次你进来,足上被刺了三处,这次你来,足上为何反伤了四处?”
张志磊无言以对。
“事都办完了吗?”
“完了。”
“讲讲吧。这是你第一次以少教主的名义亲自执法,我要知道得详细一些。”
“是。”张志磊开始讲起来,从自己走出天一府的那一刻讲起,直讲到自己将张道成之女送到了翠云庵中。
他讲得非常详细,尤其是把三位武圣临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复述了一遍。
在张志磊讲叙的时候,张天师的目光一直盯在张志磊腰间的三柄松纹古剑上。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松纹古剑的雕花檀香木匣是梦鸿教主亲自制成的。
张志磊叙述完了自己的执法过程,天也完全地黑了。
风师爷走进屋,点上一盏小油灯,然后退了出去
“嗯,条理清楚。”张天师听了孙儿长长的一阵叙述后,只说了八个字。
张志磊背上隐隐生出了凉意。
他认为祖父明显地对自己的执法过程不满。否则,祖父就不会说出这样的八个字来。
“你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吗?”张天师问。
“孙儿正在居危堂中。”
“何为居危堂?”
“江湖之险,犹如赤足行走在荆棘上,须步步小心,处处留意,绝不存一丝侥幸之想,绝不存半分松懈之心。”
“你这次出巡执法,是以行在荆棘的心情面对江湖吗?”
张志磊垂下头:“孙儿知错了。”
“不,你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你自以为法力绝顶,可以傲视天下,根本没有居安思危之意。”
“孙儿认为,江湖中唯有强大的人才可以立足。”
“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张志磊抬起了头。
“错了,大错。”张天师的左目中射出一道冷森的寒光,直逼张志磊的脸上
张志磊不觉又低下了头。
“要想保持住第一楼在江湖上的地位永不动摇,仅仅靠法术是难以支撑下去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千古真理。你既然是第一,就不可避免地面临着无数的暗箭袭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同样是千古至理。何况,法术而言你也未必冠绝天下,仅据我所知天下法术和你不相上下者,至少有十人。”
“十人?”张志磊惊异地抬起头。
“难道,你也和陈易一样,认为天下修为最高者就是我们祖孙二人?”
张志磊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功法之道,深如大海,岂可穷究?江湖之中,从无修为最高之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天下人之众,又岂无聪慧灵秀,于法术上特具缘法之人?”
张志磊心中一凛:“孙儿的确错了。”
“就我所见,当今最高一层的好手不下百人,这其中又可分为四等。我姑且狂言,算作第一吧,这一等的高手最少也有三人。”
“三人,是谁?”张志磊再一次感到震惊。
“你听过一魔一妖吗?”
“爷爷是说十八年前出现过的梦幻魔和幻梦妖?”
“对,当初一魔一妖的出现,快要霸占了整个九宫八卦,虽被我迅速镇压下去了,可我也付出了一只右眼。”
“但爷爷终于诛灭了梦幻魔和幻梦妖,为江湖除了大害。”
“不,那是传说如此。实际上梦幻魔和幻梦妖只是给我击成了重伤,逃进了荒山。十八年来,江湖上已淡忘了这两人。”
“既然梦幻魔和幻梦妖十八年都未出现,只怕早已死了。”
“难道你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吗?对江湖之险,绝不存一丝侥幸!”张天师立马严厉起来。
张志磊低头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