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织田信长面前矮一头的德川家康自然还是坐在下垂手,等待信长的训示,可军中流传的“信长之狗”的传言实在刺伤了德川众家臣的心,他们总是听到这样那样的传闻,什么织田信长不来,德川家必灭亡,什么没有织田信长,德川家康一辈子打不过武田之类的,而最让人伤心的就是所谓的信长发令,德川咬人,活脱脱一条狗的话,这次军会议两家都是人才齐备,无一缺席,自然想要争个面子,绝不能让别人再抢了先机,所以织田信长刚刚问道众位将领有何退敌之策的时候,酒井忠次作为未来的德川四天王(酒井忠次,神原康政,本多忠胜,井伊直政)之首立刻站了出来,他大声的说道,“此番对敌武田,其势已衰,正是一鼓作气拿下的时候,武田胜赖现在维持军心的不过是即将到来的军粮和赏赐,若是能给我一支兵马,让我从最南端渡河,绕过信玄台地背后,去占领鸢巢山,那么武田军的后路立断,军心必失,到时候他要么回军攻打我,要么强渡河决战,若是他来打我,那么沿河防务必然空虚,主公和信长公可以乘势渡河,若是他们强渡河决战,我军可以依托拒马栅将其全歼在河中,如此不论武田怎么进兵,我都必胜!”
说罢,酒井忠次坐回原位,等待两位大人裁决,其计谋确实无可挑剔,众将听罢后都抚掌叫好,德川家康脸上也略显惊喜,倒不是因为酒井忠次表现出的军事才能,而是织田家的家臣们也支持忠次,无人反对挖苦,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家康欣喜之余,四下张望,闹半天原来是明智光秀没来,难怪气氛一片和谐。心里有底了的德川家康抬头看向信长,只见信长脸上笑眯眯的,他觉得正是好机会,忙小心的问道,“家康以为此法可行,若是信长公抽调不出援军,我让沿河部队整兵,给忠次派三千人如何?”本以为自己这样谦卑,信长该是满口答应的,没想到家康话一说完,信长就哈哈大笑起来,他没有理会家康,而是伸手一指酒井忠次道,“你真可笑,还绕道,你以为是徒步呢么,现在是打仗啊,不是你在沙盘上画个画,说过去就过去了的,真笨蛋,竹千代啊,你手下怎么有这样的笨蛋在?”这话说得,就连织田信长自己的家臣都有些接受不了了,他们个个低下头不敢去看酒井忠次,而酒井忠次则霎时间脸憋的通红,好像火筷子烫了一样,他略带委屈的看了看自己的主公,家康也是一脸尴尬,好像不相信自己刚才听见的一样。信长说完之后瞅了瞅众人,突然收起了笑容,大声喝道,“滚出去!”
此语一出,身为武士的酒井忠次再也忍不住了,他噌的站起身来,大踏步的走出了营帐,只留下一众德川家臣灰头土脸,还有家康呆若木鸡,一时间无人敢开口,都不知道信长是怎么了,平时玩奇袭惯了的他,怎么突然对这样的好计策大加排斥起来。尴尬了片刻之后,信长伸了伸懒腰,将手臂放下的时候顺势搭在了家康的手腕上,他撇过头对家康耳语道,“这个计策很不错,一会我让他们都走了,你去派人把酒井忠次叫来。”德川家康一听更糊涂了,好好的军议搞得这么神秘做什么,可自己的这位老大哥自己实在惹不起,只能连连点头说是,信长见了,立刻命令散会,家臣们带着满腔郁闷和不解离开了营帐。眼见没人之后,家康赶紧去叫酒井忠次,一进忠次歇脚的军帐,这位高傲的武士正眼含热泪的准备切腹呢,家康见了忙上去一把夺下他的肋差,狠狠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点屈辱都受不了!信长公叫你,说你的计策好,要派兵给你。”酒井忠次听罢,擦了擦眼泪,将肋差收起,随家康去见信长,信长聪明绝顶,自然猜到忠次不满,见了面后立刻嘿嘿笑道,“这才是三河第一智将的才华啊,不过你的计策需要保密才能万无一失,我怕当场同意,会有人泄露出去,现在好了,就咱们三人知道,你马上领兵马四千,我再赏给你五百挺铁炮,去夺下鸢巢山!”
酒井忠次郁闷无比的谢恩领命去了,家康也打算告辞,这时候信长突然叫住他,神秘的说道,“竹千代啊,你替我去办一件事情,”家康忙问什么事,信长一指桌上的地图说道,“我已经让河岸最北边的丹羽长秀三千兵分出五百,在他的北方另起了一处军寨,由佐久间信盛统领,我要你去传我的军令,说佐久间做事拖沓,战场上常有畏首畏尾的表现,我不满意,责令当众用军棍打二十下,以儆效尤。”家康听罢立刻觉得信长疯了,若是真的看不上这个将领,为何还特意分兵给他,然后当众责打,应该是先剥夺他兵权,防备他造反啊,不过家康也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大哥说话做事一般人是猜不透的,只好领命去了,留下织田信长背负着手在营帐中诡异的笑着。
酒井忠次领兵渡河的当口,家康已经带领侍卫抵达了匆忙建起的军阵,佐久间信盛生怕错过了明日的决战,正和军士一起脱掉上衣,搬运木材到河滩打桩,家康见了,心中深深不忍,这明明是一位与兵卒同甘共苦的好武士么,为何要责罚呢,不过信长的军令他不敢违抗,只能下马传令,然后看着一脸愕然的佐久间信盛被拔掉裤子,当着织田军和德川军的面,被大棍子打的屁股开花见血。行刑完毕之后,家康也实在没脸宽慰人家,自己上马走了,只留下佐久间信盛哭丧个脸,委屈的趴倒在地上,当众受此侮辱,佐久间信盛觉得活着都没有意义了,可是要自杀又觉得被羞辱的仇没报,死了不值。在权衡了利弊之后,佐久间信盛写了一封信,派人快马渡河送给了武田胜赖,信中写道,“织田德川联军看似强大,其实内部不和,织田军在各方面总是以恩人自诩,高德川军一头,德川军颇有怨气,且织田信长在军会议上驳斥了酒井忠次的提议,大大刺激了德川将帅的自尊,现在正是两军不肯合力作战的时候,另外设乐原沿河所布的防马栅都是仓促建成,多数还不牢固,若是武田军能够乘着清晨联军还没有完全睡醒的当口突击,则可以安全渡河,一旦河滩上丹羽长秀等人的军阵崩溃,自己就立刻造反,响应武田军,从北面绕到联军背后,直扑织田信长的大营,则一战可胜!”
读罢佐久间信盛的书信后,武田胜赖显得异常兴奋,他觉得上天太保佑自己了,自己的老爹窝囊了十多年都没有完成的上洛伟业,现在在他看来已经是唾手可得,又是远江大门洞开,又是控制饭田山道,又是奇兵攻克岩村城,又是临阵敌将反水,这就好像一场游戏一样,不过自己是发明者,怎么赢法都是自己说了算,而信长和家康此时在他眼里都只是待宰的羔羊,怀着这种心态,武田胜赖召开了临阵会议,将信盛的降书传阅所有家臣,除了炫耀自己的个人魅力外,还决定要立刻夜袭织田阵地,听到他的这个决定,以山县昌景等一众老臣为首的武将全都惊愕的说不出话来,面对多于自己三倍的敌兵,竟然还敢夜袭,这简直是自大到了极致,关乎全家命运的大战难道就因为对方区区一封书信而决定了么,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隐约中,他们似乎感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甲斐了。
听武田胜赖吹嘘了半天之后,待罪服役的真田昌幸大着胆子起身说道,“摄政大人,昌幸以为我军兵力只是对方三分之一,实在不利于展开作战,若是能退回饭田山中,利用山道的崎岖多变,将所有骑兵分成几股实行突击,则可各个击破其兵团,步兵脚力远不如骑兵,若要追击咱们,势必阵型凌乱,指挥不能通达,咱们只要不恋战的牵着他们走,只需几日就可以打击他们的士气,拖垮他们的斗志,然后再四面合围,岂不大获全胜。”此计其实甚为妥当,虽然没有决战的大气魄,可就算织田,德川不追击,也能保证实力不损,安然进退,可偏偏武田胜赖不喜欢,他一听完昌幸所说,就敏感的认为昌幸是瞧不起他,觉得他没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和勇气,所以才会教他这种退兵,分兵的蠢招,越想越气的武田胜赖哼了一声,狠狠的用拳头砸了一下小几,高声叱道,“我的本阵立于全军的最后,是你们撺掇的,说为了我的安全,好,我答应了,可现在呢,该是进攻的时候了,你们却要分兵,兵都分走了谁来保护我,这会就不怕我有危险了?”真田昌幸一听才知道胜赖误会自己了,要解释却怕越描越黑,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是属下失言,摄政大人,若是您执意要进攻,不如听昌幸一言,从佐久间信盛的军阵进攻,昌幸以为,此人临阵倒戈不知真假,若是假意投降,则我们突击他的军阵是最为有利的,因为他必然放松防备,若是他真的投降,那么试问大人,一个临阵投降的将领我们要他何用,将来本家大战的时候能保他不会再投降别人么?摄政大人,可千万不要忘了奥平贞能啊!”
好歹毒的一条计策!众将听罢都是又敬又恨,武田胜赖这次倒是听进去了,他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觉得还真是最好的法子,于是说道,“好,就这样吧,传令,命马场信房为右翼主帅,土屋昌次,一条信龙,穴山梅雪,为副将,真田信纲,真田昌辉为偏将,进攻小田郡左翼的佐久间信盛,泷川一益,水野信元共三阵,山县昌景率军为中队,直扑石川数正和本多忠胜,我自带剩下所有骑兵为左翼,待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同时被攻打后,我们就看他救哪里,阻击援兵!”说罢命众将各自回应准备。
真田兄弟离开本帐之后,负责侍奉武田胜赖左右的真田昌幸追了出来,他一把拉住两位哥哥,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缓缓流下泪水,两人见了大惊失色,倒不是因为昌幸流泪,而是全军上下就要决战,怕昌幸此举动摇军心被摄政问责,信纲赶紧掏出手帕帮弟弟擦掉泪水,低声问道,“源五郎为何如此?”昌幸忍住嗓中的呜咽,低声嘱咐二位哥哥道,“佐久间信盛不管真降假降,凭织田信长那样的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怎么会没有防备呢,所以此番最艰难的反而就在右翼阵中,织田信长一定已经设下伏兵,我怕两位哥哥此番有去无回,可若是不献策让摄政赶紧决战,我担心咱们粮道上的守备薄弱,被织田和德川军偷袭,到时候再退就晚了,所以我...”
真田信纲和真田昌辉都是勇冠三军的武士,可智谋远不如这个弟弟,幸隆就常说家中只有此子配继承家业,尤其是此番动兵之前,本来武田胜赖打算把高坂昌信带上,可防备上杉家的真田幸隆突然在信浓病逝,无奈之下他只能让高坂昌信停止守灵,北上接替防务,而由他的嫡子高坂昌澄代父从军,真田幸隆死前没有给主上任何留言,似是已经对武田胜赖失望了,只有一封家书送到军前告诫几个儿子,暂代家主的大儿子真田信纲知道父亲有把家业传给昌幸的意思,所以和弟弟在此次战役中身先士卒,争取武田胜赖的好感,也让他尽量不要把昌幸派到第一线上,只要昌幸活着,真田家就还有救。现在真田昌幸说出这番话,两位真田兄弟都明白诀别的时候到了,昌辉心在两兄弟里稍微比较细,他对昌幸说道,“此番我二人必力战,不辱没真田之名,倒是弟弟你要委屈了,咱家的基业就靠你维持了,若是我俩战死,势必有人窥探咱家的土地和封赏,弟弟你到时候一定要有所准备才是,我劝你现在准备好战马,若是胜利可以和我们会师,若是不幸...你也不要被大军拖累,尽快骑马赶回信浓去吧。”真田昌幸听罢无语,三人对视一阵,终于垂泪告别,从此兄弟三人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