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的反差往往能换来巨大的震惊。
当尤三郎的脸上真的出现了这样震惊的情绪,卓御风也就主动道:“现在你应该感受到毒性在你的体内发作了吧。”
尤三郎嗯了一声,也苦笑了一声,接着道:“我原以为这个机会是向生的机会,却不料是向死的机会。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公子你竟然真的会用这种毒。我记得以前你是最看不起那些阴毒之人的,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你都更希望摆在明面上,而不是在暗地里搅动风云。至于栽赃嫁祸之事,同样如你眼中钉,肉中刺。想不到……有一天我真的能够看到你做这样的事情。可惜……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卓御风淡淡道:“没什么可惜的。被你敬如神明的人,偶尔做了些许不光彩的事情,只看一次便足够了,若是再看第二次,第三次,心中并不会有丝毫的解脱之感,反而会更加的纠结。前后的反差就好像一道道枷锁,困锁在你的心里。虽然那些记忆是从前尘诞生,可蔓延开来,却足以影响到你的未来。不过我似乎说的太多了些,因为在你眼中,我应该不是那种高不可攀的神明才对。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快就对我生出异心。”
尤三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虽然没有直接咳出几道殷红血迹,可任谁都能够感知得到,他五脏六腑的那股翻涌之感。
蓦然间,就连他的喉咙也好像突然多出了些许机器的搅拌之声,嗓音跟着发生了变化,并不如之前那么浑厚响亮,反而变得有些沙哑:“在这件事情上,应该不是我错了,而是公子你错了。”
卓御风惊讶道:“我错了?”
尤三郎缓缓道:“是你错了……不管我有没有对你生出异心,在我眼中,你始终都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不管之前你对我做出了什么样的承诺,与我共同做了什么事情,我都会怀疑其中的真实性,总觉得它们距离所谓的虚假,仅有一层薄薄的隔膜。可这世上号称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结界,有时都能被外力强行攻破!又何况是这样一层薄薄的隔膜?我的内心因此不安,我的内心因此焦虑。当这样的不安与焦虑蔓延到了极点,所谓的异心大概也自然而然地产生。至于夏侯家,只能算是一个权衡利弊之后所做出的临时选择,并不是我一开始就寻找的依靠。”
卓御风忽然又忍不住冷笑道:“这算是什么?临死之前的忏悔?还是临别之际的真言?”
尤三郎道:“什么样都好吧,现在我已经不想思考了……公子用的这个毒,虽然不算是什么令人瞬间毙命的猛药。但它的药性发作起来,也没有人意想之中的那么缓慢。现在它还只是在肠胃里蠕动,可再过个大半柱香的时间,就足以蔓延到心肺了……仙道修炼到一定境界,固然可以做到百毒不侵,可正如公子里所说,我在这方面的成就并没有达到你的预期。而我的天赋也比较偏门,并没有体现在修行上。现在我真的中了毒,仅凭我自己的力量是很难解开的。除非……”
卓御风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没有除非。一个在传闻中几乎从不下毒的人,并不代表真的从不下毒。正是因为他没有时时刻刻出现在世人的面前,所以世人用来形容他的话,也要加上几乎大概这样并不确定的字眼。而当他真的决定下毒,并且首先拿身边人做试验,是不会轻易破例,更不会半途而废的。我也不妨告诉你,现在我的身上的确有这种毒的解药,可我并不会把它给你。有些机会在一开始错过了,那便是真正的错过。后续的弥补,后续的试探,并没有那么真实。可能只是一时的玩笑,一时的游戏,只不过是你这样的当事人,在刹那之间当真罢了。”
“玩笑?游戏?”
尤三郎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接着感慨道:“若真是这样,那倒也挺不错的,至少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我还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卓御风摇了摇头:“你所体现的这种价值并不是一开始我要赋予给你的。所以若论可惜,这才是你身上最可惜的一点,你明白吗?”
尤三郎的眼前似乎已开始出现一片混沌,但他还是咬了咬牙,故作清醒地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道:“我想明白,却又不太明白。”
卓御风道:“罢了,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事已至此,我也无心解释。人之将死,无论是其言也善,还是其言也哀。那些前尘往事都应该尘埃落定,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将它完成。在这方面我可以做出承诺,这并非是某场游戏,也并非是某个玩笑。当然,如果你不再相信我,我也可以理解。”
尤三郎几乎是在瞬间回应道:“我还是决定相信你。只可惜我并没有什么一定要别人帮我完成的遗愿。如果自己始终无法解决,而需要依靠别人帮助才能圆满的愿望,那还是让它遗失了比较好。”
卓御风道:“看来你不仅是个天赋偏门的人,还是个生性固执的人。直到现在都还要坚持这番论调吗?我对你下的毒,名为寸思寸心。你的脑海中思绪越繁杂,这种毒蔓延到你心肺的速度就越快。若你将自己的遗愿说出来,或许还能够再多活一段时间。”
尤三郎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没有这个必要。好在现在我们是在船上,并不是与陆地接壤,而是在海面上穿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更贴近传说中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