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真是被这寸思寸心的毒性影响了心智,整个人都变得糊涂了。此刻我们还在雁翎河上,并没有在海面穿行,你却说我们现在正漂浮在海上,并且接近所谓的自由,不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吗?”
说话间,卓御风也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但他想要否定的东西并不是只有这一件事情,想要抹去的也不只是一个人的性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虽然没有打破他的原则,也没有影响他的大局,却实在与他最开始的计划做出了偏离。
更让他惊讶的是,此刻尤三郎的脸上虽然看得出紧张与恐惧的情绪,并且整个人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贸然扛着枷锁镣铐起身,可其呈现出的并不是一种软绵绵的无力感,倒像是尽量在生死弥留的刹那,用自己可以联想到的方式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诠释最后的价值。
在卓御风讶异的目光注视之下,尤三郎无奈地笑了笑,忽然解释道:“我虽然并没有公子你那样的大智慧,但现在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糊涂。我当然还记得,现在我们正穿行在雁翎河上,从表面来看,这里的确与湖泊海洋存在明显的区别。狭长的河流,与汹涌的浪潮原本也不是同一个东西。但逆水行舟,追寻的那种自由,却像一种相近的感觉与体验。”
卓御风道:“但现在我并不是在逆水行舟,而是在顺水行舟。若要严谨一些,甚至还不能动用行舟这样的说法,毕竟这偌大的商船,与只够两三个人同时乘坐的小舟有着根本意义上的区别。”
尤三郎道:“公子既然知道这种区别,为何方才还在自己面前的字画上提笔写下泛舟二字?”
卓御风的脸色没有变化,声音也是如常:“我连人都可以当棋子,偶尔将看上去空间更加广阔的商船当做两三个人乘坐的小舟,难道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
除了这句反问,他明显还有其他的话想要说。
但即便那些繁杂的思绪快速组织成更加富有逻辑的语言,真正到了嘴边,他却又无法真的说出来。
以他的心性以及能力,这其中应该很少有顾忌外力的原因,相比之下,更像是一种作茧自缚。
对于这一点,他自己或多或少也能明白,所以嘴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感叹:“可惜……我的这种心情你是无法理解的。很多人也无法理解。”
尤三郎的视听感知能力仍旧在因为毒药的毒性而下降,却还是强撑着快速回应道:“无法理解,不代表不可以追寻公子你的脚步。”
卓御风不禁问道:“追寻我的脚步?你要做什么?”
尤三郎道:“现如今我已经中了公子你下的毒,还能做些什么?只不过是试图绽放生命最后的光辉……既然公子你愿意把大船看成小舟,我也愿意把小河当作大海。在我这具身体成为没有生命气息的枯木之后,公子无需为我寻找什么风景秀丽的山野之处安葬,直接让我长眠在这水下,便足够了。只要人在临死之前的心态足够好,并没有那么多的抱怨和遗憾,或许河里的小鱼小虾,也能够媲美海里龙蛇的陪伴……”
卓御风的眉头几乎是自然地皱起,他固然可以在瞬间联想到,这似乎是对方在生死之间辗转停留所临时感悟出的道理,可这种道理,怎么听都像是一种玩笑。
于是他那携带些许讽刺意味的声音很快继续传了出来,回荡在对方的耳畔:“看来这寸思寸心的毒性首先蔓延到的并不是你的心肺,而是你的脑子,现在你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恰恰可以印证这一点。然而有句诗说的好,死去元知万事空……倘若万事都空了,自身的意识荡然无存,就这么消散于天地之间,你还有什么能量?什么资本?又要用什么去改变小鱼小虾的身体形貌,将他们变作海里的龙蛇,更有什么理由说你自己达到了所谓的自由境界?”
尤三郎沉声道:“的确是个复杂的问题……正是因为太过复杂,所以我现在实在不想解释……或许往后也没有机会解释了。”
接踵而至的又是另一阵连续的咳嗽,加上一道沿着嘴角向下的黑色血线。
在卓御风看来,这无疑是尤三郎毒已入心的征兆。
他忽然不愿意再做过多的思考,看着嘴角带血的尤三郎,试图将交谈的话题拉回之前:“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可以告诉我,我定然会不计前嫌,努力叫它们完成。如此一来,待得明朝春暖花开日,我与某位朋友来到你的墓碑之前,也可以大方地告诉你一句,我没有忘记你临死之前的诉求,算是仁至义尽了。”
尤三郎苦笑道:“长眠在水下的人需要什么墓碑?公子不必浪费资源,更不必浪费唇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