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御风目光一凛:“你真的这么固执?”
尤三郎道:“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像,虽然有可能成为一种枷锁,但也同样可能成为一种缘分。既然我有幸与公子当年相像,在我生出异心之后,公子也愿意给我机会,我便不能辜负公子你对我的期待,哪怕是喝下了毒酒,也要尽量表现地与你当年更加相似才对。现在你说我固执,是否已经想到自己当年固执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卓御风冷冷道:“人总是需要朝前看的,当年的那些东西,除非到了必要时刻,我实在不愿意再回忆,更不愿意当着你的面前回忆。将死之人……行将枯木……无论是埋藏在山野之间,还是就这么长眠在河海之下,与还有其他使命,要继续逗留在人间的活人相比,既没有什么优势,也没有什么用于保持联系的纽带。所以生者与死者之间所存在的联系,即便不被岁月侵蚀,也可能在某年某日,被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斩断!”
这次尤三郎点了点头,呼吸声变得急促,像是在生命力变得微弱之前,迸发出最后的挣扎。
所以枷锁镣铐等自相碰撞的声响也是在顷刻间混合一处。
时而如云动,时而如雷鸣!
听到这些声音,看到这些画面,卓御风再次摇了摇头,感慨道:“这并不是最令人满意的结果。可这酒是你自己喝的,路也是你自己选的,由始至终,我都只是给你提供选择,并没有强迫你什么。所以就算你心中有怨言,到了黄泉路上,九幽宫下,也无法将这些怨言用在我的身上。”
尤三郎缓缓道:“公子说的很对。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并不是什么怨言……而是肺腑之言。”
卓御风疑惑道:“肺腑之言?这也跟遗愿没有什么关系吗?”
尤三郎又道:“没有关系……这并不是什么不完成就会抱憾终生的愿望,倒像是彼此闲话家常之后,所做出的一种可有可无的期盼。”
卓御风冷笑道:“我说你糊涂了,你还不愿意承认,既然是期盼,便该如种子深埋地下,扎根发芽,怎会可有可无?”
尤三郎道:“期盼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祝福或者嘱托。在它形成的时候,主动的一方自然希望它能够照进现实,可被动的一方却并没有那么习惯。甚至当他明白这种期盼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还可能产生一种抗拒的心理。”
卓御风道:“你的话里有话。”
尤三郎道:“当然,可这也是跟公子你学的。”
卓御风道:“我身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让你学,但你偏偏学了最微不知道的一个。你究竟是要让我夸你,还是要让我骂你?”
尤三郎再度咳嗽了起来,嘴角残留的黑色血线仿佛有扩大势头,喷涌如注的迹象,当他强行运转起所剩不多的功力,才勉强延缓了毒性的侵蚀,继续道:“最好是不夸也不骂。就如同公子你之前提到过的那句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不管之前我们之间有多少恩怨,多少没有解开的误会,当我进入深水之下,这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卓御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这便是你的期盼?”
尤三郎道:“算是吧。”
卓御风道:“若是如此,那它倒的确可有可无。我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因为是你自己说的,这不是某种必须达成的遗愿,仅仅是一种期盼,一种可以被抵抗的期盼。死去的人固然没有意识,可活着的人还有意识。如果我的心胸并没有那么宽阔,还是要因为你的某些过错而记恨你,你也无可奈何。”
尤三郎的声音愈发低沉沙哑:“是无可奈何……所以现在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说一句……希望公子你能够用自己的方式摆脱身上的无形枷锁,并且接下来好好培养那位荆公子,不要将他看做一个简单的棋子。”
卓御风的眼神与脸色几乎是在同时发生变化,厉声质问道:“尤三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你还跟我说你嫉妒他,现在你却又站在他的立场来劝告我。仿佛我对你,对他,都只是棋手对棋子之间的利用,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挚情感,只剩下无尽利益的纠葛!你们当真都是这么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