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是小世子进了朱漆大门,领着两人往自个的内院行去,就见得角落中闪出一个红裙粉装的婢女,怒目娇斥道,“也不看看什么时头,整日里在外面厮混鬼闹的,竟然把大夫人见礼的时辰都错过,你们两个奴才,是怎么当差的?”
小世子被她一骂,干笑几声,“母妃可是起身了,昨日还听环宇说是身子骨不甚俐落,想着来问询一下。”
王胖子也在后面陪衬道,“就是啊,鸳鸯姐,世子今日就是为了寻东城富家的纸墨去的,说是要为皇妃画一福观音图尽尽孝道,哪里想着尽然错过时候,这急匆匆赶回来的,你看,世子额头上的汗都还没干。”他比比眼神,让冯瘦子挡住了旁的奴仆的视线,偷偷的把怀里早就准备好的桂花香粉塞到鸳鸯的手中,好歹让她放松了脸色。
“难为你们有心了。若不是景阳王恰好时候来问候皇妃,要不然,总是逃不了一顿骂的。”鸳鸯脸上透着些许暖色,好心提点世子,“说句不中听的,您也老大不小了,别整日在外面厮混,寻个差事好好办些事,也好让三皇子殿下安心。”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郑重其事到,“这些都是皇妃平日里的贴己话,只看着您不上心,旁的侍从又人多,寻不出空来和您说上一说,难得有个机会,鸳鸯就越礼了。”
小世子诺诺应了几声,大伙都知道他最不爱听这些话,也只有书籍雅事才能令他欢心,可是鸳鸯是三皇妃的近婢,将来指不定也是小世子的妾侍,一时半伙也就多了些底气。也只有她说的话,小世子才会听几句,大半是当作房内人看了。
几人跟着鸳鸯一路急步走去,穿过几条紫木长廊,踩着石阶过了小巧的一个偏院,就到了三皇妃的住处,方方正正的院子,几株松柏青竹种植的很是规矩,看上去颇有古意。
小世子仍由鸳鸯巧手整理了一身衣物,刚刚想要进屋去,顿足不动了,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
“景阳王还在里头?”他听到母妃几声轻笑,不由出声询问,说来也怪,几个小年龄的叔叔中,他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和自己年岁相差不大,私事颇有些放荡,偏偏官名极好的十四叔。
鸳鸯一笑,道,“景阳王可是个妙人,皇妃身子不利落,但是见了他,不过几句话,竟然精神大好。本来就是些江湖琐事,难得景阳王说起来,头头是道,点点可笑。哄得皇妃大悦,吩咐留下来用饭呢。”
小世子脸上沉了沉,想着与其见个不相见的人,还不如干脆避开回自己屋子去,等此人走了再来向母妃赔罪。他刚刚转个身,就听得屋内有人拖了长音唤他的小名:
“小直儿,怎么不进来坐坐,叔叔我可是想你想的紧啊!”听起来,就像是在喊小侄儿一般。
不过大自己一岁,就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打混的鼓弄自己来取乐母妃,真是可恶!小世子长袖里的手掌握得紧紧的,万分不甘愿。但听到母妃又是一阵轻笑,随后极很沉静的说道,“直儿,进来,别失了礼数,让你十四叔笑话。”
小世子却听出了母妃话里的微怒,一旁的王胖子即使机灵的凑上来,耳语一番,他接过胖子手中递来的绢帕,握在手心里,搁着碍手,应该是个硬物。毕竟是长年读书养性的人,很快就调节了心中的不悦,摆出了微笑,撩起厚帘子,走进门去。
进门,就看到那个男人斜斜的半靠在雕花紫檀木椅上,一身微紫的官袍,绣了只腾云麒麟,似笑非笑,不怒而威,端的是显出了主人身上相同的气质。他看着小世子,那神情带着几分亲近几分倨傲,不过勾了唇浅笑一下,就让人觉得受了莫大的恩宠。
真是养尊处优的贵气。
小世子看着他,却只觉的此人俗不可耐,身上每一处是干净的,他也只是垂下头,很恭敬的向母妃和景阳王行了礼,然后退居一旁,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块地出神。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寻着自个的晦气日。
景阳王对着三皇妃笑道,“我长日在外办差,还真不知,当初那个托鼻涕骑马摔个坑的小直儿,如今这般大了。相似的年级,怎么就看着比我这做叔叔的,还要来的温雅!难怪常听人说,皇妃的教养是出人一等的。”
三皇妃被他夸的心里很受用,精致的妆容衬托出皇家女子的大气,脸上只是淡淡一笑,眼梢上的喜气却是怎么也压不住,“你这张嘴,打小就沾了蜜水,西都里的闺秀们,怕是大半要甜溺在里面。唉,也都不是小孩子家,我总盼着直儿能像你一样,好好做些事。省的我总是惦念。”
景阳王闻音知弦,看了一眼低头的小世子,“我那边倒是有差事,就是小了些。若是哪日小世子有空,也不妨来我府上聚聚。指教还谈不上,谈天说地我倒是很有性质。”
惹得三皇妃轻声谢了几下,指明了要小世子过几日就上景阳王府邸拜见。
小世子上前挽着母妃的手,也不去看一旁的景阳王,只看着她道,“母妃,昨日听人说你心神不宁,孩儿特地感到东城的华师庙求签拜佛,正巧遇到颜亦师傅,他一手好雕工,我就给您求了一尊观音像来。”他从袖子里把一块锦帕掏出,摊开,里面躺着一尊不过巴掌大但神态安详的小观音像。
皇妃看着喜欢,放在手心里抚摸了半久,轻叹道,“难得你这般有心。虽然不是上好的杨木料,但是这神态鲜活,刀工圆滑,也算是私藏的珍品。想来没有一番苦心,是不会寻的。”
小世子见母妃稍显快活,马上捡了王胖子的说辞倒出来,“也没什么,那颜亦师傅本是个痴人,我也就用一幅景泰年间的林松图换来的。虽说这佛像用料不好,但算是颜亦师傅近年来最好的一件小品。何况我也知道母妃不喜奢华,能表些孩儿的心意,就不费一日的光阴了。”
他好容易把一番违心的长话背了下来,暗中舒了一口气,再看到母妃眼里的温和神色,知道算是混蒙过去了,就躬身道,“一日在外面奔波,还请母亲许孩儿回房换身衣裳,缓口气。”
三皇妃点头应允了,欣慰道,“你能有这番孝心,我就知足了。你十四叔要去你父房内商谈,你替我送送吧,我身子有些乏,就不出门了。”
小世子扫了一样景阳王,躬身道,“谨遵母命。十四叔,请!”动作拘谨,神色僵硬,倒是景阳王起了身,告个罪,仪态潇洒的走在前头,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主子,后面的才是客人。
景阳王和小世子一出来,屋外的胖子和瘦子就知道是蒙混过了关,心上一块大石放下,相视一笑,把得意藏在心里。几人平安无事的出了院子,远远跟在主子后面时,就看到景阳王感叹般开口:
“皇府的梅花开的倒是挺早!”
王胖子左右看看,那些梅花树都是一片空荡荡,哪里有什么梅花。想着早就过了梅花盛放的时节,于是打岔道,“王爷记错了吧,府内的梅花一月前就败了,皇妃吩咐一一打扫干净。”
景阳王挑高了眉毛,手指转动着腰间佩戴的一块明玉,侧过身来,影子拖得很长,平添了几分威势,“哦,那就奇怪了。我怎么就嗅着有梅花香,味道也挺熟络的,该不是哪家的勾栏脂粉吧!”
王胖子两人俱是一僵,小世子则是脸色大变,又急又恼道,“十四叔,父王的宅院您也是熟门熟路,直儿觉得困乏,先告退了。您自个儿慢慢走吧!”他踩出一步,又顿了顿,高声道,“您如此明察秋毫,手段放在我一介小儿身上,真是委屈了!”
冷言嘲讽一段,头也不回,带着两个贴身侍从急急回自己院子去,省的被这个尊贵的十四叔活活气死或是吓死。
王胖子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遥遥的给景阳王行礼示好,马上拉着冯瘦子追上去了。前脚刚刚走光人影,下一脚,角落里就突然走出一个断臂男子,形容削瘦,眉梢都是冷漠。